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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冰上慧一 -【淚之環傳說.一】貝維克傳說(上)盟約的戰場 關閉[複製鏈接]

草莓熊 該用戶已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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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17 07:37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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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5-21 05:40 PM 編輯

【書籍封面圖】



【內容簡介】
以維利亞王國為中心的貝維克同盟,在面臨拉茲帝國來勢洶洶的武力威脅下,正退居於劣勢當中。希農公國的公爵之子˙理斯奉盟約之命趕往盟主渥肯斯王的身邊馳援。然而等著他的竟然是國王的誤會及有勇無謀的決策。面臨眼前日俱激烈的戰情,理斯將在希農騎士團及眾人的協助下勇敢地對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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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熊 該用戶已被刪除
頭香
發表於 2009-5-18 03:51 AM|只看該作者
  序 章

  1

  霎時間,他感受到了大地的顫動。

  然而這陣騷動卻僅止於地表,猶如足履薄靴、隔著靴底搔癢般,感覺不甚強烈。由此可知,震盪絕非地震所致。

  男子索性壓低身子,將耳朵貼在地面上,這時只聽見遠方傳來一陣規律的聲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這陣聲響彷彿就像有人拿著巨大棍棒在敲擊地面似的……

  如此詭異的氣氛,頓時將人帶進驚慌與恐懼當中。

  放眼環顧四周,卻找不到半個藏身之處,因為這一帶儘是視野廣闊、路面平緩的地形。週遭別說是可以借來避難的民宅了,就連想找個用來遮蔽行蹤的岩石或窪地都比登天還難。更諷刺的是,今天恰好是個大晴天,強烈的陽光讓地面上的陰影顯得更是清晰,而這名男子的身影,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烙印在地面上。所幸天無絕人之路,之前路過的斜坡下剛好有個小村莊,就目前這種無計可施的情況來看,也只能回頭開溜了。誰知道,好不容易走過去一看才發現,視線中的村莊竟然只有一丁點兒大,這個畫面給了他最無情的答覆,看來要逃到那裡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這對於熱鍋上的他來說,無非只是「遠水」罷了。

  無可奈何的他,只好再一次觀察原先準備前進的路線。往目的地的方向看過去,可以在斜坡上看見一片森林,可是,剛才聽到的震動聲,不就是從那個方向傳過來的嗎?往那邊逃無非只是自尋死路而已。

  身陷進退兩難的窘境之中,他開始責怪起自己。男子懊悔自己錯失逃生的機會,懊悔自己剛剛怎麼不當機立斷地選一條路來逃命。

  然而現在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了。此時此刻,發出神秘震動聲的物體,眼看就要從那片森林中跑出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遠方突然冒出了一團黑影。

  這團神秘的黑影像是巴不得向眾人強調自己的存在似地,正以驚人的速度往四周逐漸擴散開來。

  眼前是多麼龐大又驚人的一幕。在一陣膽顫心驚過後,男子總算冷靜了下來,並且發覺到這團黑影的真面目。原來,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一群騎著馬、與同伴們緊鄰並行的人正朝著自己奔馳而來。不知是否經過嚴格的訓練,這群人不論是舉手投足、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相當一致,有如一頭巨大的生物般行進著。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對這群人心生恐懼,錯將他們當作身上佈滿銀黑之彩、如疾風般的巨大怪獸的原因。

  然而,在真相大白之後,他的心中卻又升起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恐懼感。

  這名男子是個往來各地村莊、販售貨品度日的旅行商人。但是他卻不曾接近過斜坡下的那座村莊。因為那裡目前正被一群惡黨所控制著。

  這群凶神惡煞的惡黨當初毫無預警地出現,殺光了村子裡所有的男人,並且把剩下的女人與小孩押作人質,藉此佔據了整個村莊。從此之後,他們不但肆無忌憚地享用村民辛苦囤積的清水、美酒與糧食,甚至還以村子作為根據地,將其惡勢力擴散至其它各個村落,到處燒殺擄掠,簡直無法無天。消息傳開來之後,這座村莊便成了旅行者之間口耳相傳的禁忌之地。

  謠傳這群惡黨曾經是本國的士兵,由於承受不了嚴苛的軍旅生活,只好做了逃兵,過著盜賊般的生活。

  那麼,從森林裡頭冒出來的那群人又是何方神聖?這個疑問不斷地在男子腦中打轉。此時此刻,那群騎馬怪客早已行進到了跟前,這下子不管他想藏身或逃命都已經太遲了。

  「咿!」

  男子突然發出了慘叫聲、跌坐在地上。看來,這回不只是身上的商品、辛苦賺來的錢財,甚至連自己的小命都有可能不保。事到如今,屈服於恐懼之下的他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了,只管害怕地縮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向他從來不曾祈求過的神求救。

  不久,那群神秘的騎馬集團疾馳而來,卻又像一陣風似地從他身旁掠過。

  男子彷彿浩劫重生:心有餘悸地抬起頭來:心裡想著莫非是禱告生效了。一看之下才知道,方才擦身而過的竟是一群騎著駿馬、全副武裝的人。當中有的人配劍、有的人執矛、有的人提弓,身上還披掛著某種鎧甲,好不威風。

  這種人真的是盜賊嗎?眼前的英姿開始讓他懷疑起自己,甚至讓他把剛才的恐懼都忘得一乾二淨,只顧將視線放在眼前這群勁旅上。

  「非常抱歉,我們似乎嚇到你了。」

  一名青年逕自從隊伍中脫離,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接近男子身邊,並從馬背上俯視著他。開口說話的,正是這名跨在血統純正的駿馬背上、身著質樸中帶有精巧作工之鎧甲的年輕人。在他那強悍卻又不失高貴氣息的臉龐上,正帶著一絲沉著的笑容,伴隨著艷陽光輝的催化,這名青年的金髮更顯得耀眼奪目。

  看到這一幕,男子怎麼也爬不起來,就只能這樣繼續呆坐在地上。

  「已經沒事了,請不用害怕。那些為非作歹的惡黨是國家的恥辱,而我們的職務就是負責討伐這群人。」

  「請、請問你們是……?」

  儘管聲音抖得很嚴重,但男子終於有辦法勉強開口說話了。

  「是的,我等正是希農騎士團。」

  「喝!」的一聲,青年向愛馬揮鞭而下,轉眼又如旋風般逕自歸隊,朝著斜坡下方馳騁而去。這時只見男子呆若木雞,傻愣愣地留在原地看著這群騎士的身影乘風逐漸消失。

  2

  在當時的事態下,能夠想到的戰術只有一種。

  事情發生在昨天向村莊投宿的時候,兩名男子在借來的民宅中互相商討作戰事宜。

  「理斯公子,倘若我軍能夠延後半天行動的話……」

  在簡陋的小屋中,理斯正和一名年約三、四十歲的壯漢相覷而立。

  這位大叔再三要求青年改變決心。仔細一看,他雖然並不是非常高大,卻擁有像大樹一樣結實的體魄,這種身材搭配佈滿下巴的濃密絡腮鬍,是理斯童年時當作熊一般畏懼的對象。然而這個最可怕的人,如今卻也成了最可靠的副官。

  「這可不行,依照村人的說法,一名修女得知當地有人患病之後,就奮不顧身地動身前去了。既然我們有心拯救那座村莊的話,就更應該將傷亡減到最低。」

  年輕女性只身前往一群作風有如山賊的惡黨所統治的村落,下場會是如何,其實不難想像。但是對於這些信奉維利亞教的修女來說,即便是再危險的處境,只要有人極需幫助,她們就會毫不畏懼地伸出援手。

  這種草率的行為是理斯最忌憚的。因為他是一名騎士,為了國家,騎士們舉起自己的劍,不論多麼危險的戰場都願意投身其中,不過在奮戰之前,往往會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準備好充足的軍備。對於這名女孩毫無防備的行徑,理斯是連想都不敢想。

  以目前的情勢來看,理斯應當選擇的作法就是先行搭救這名修女,然後再替維利亞王國掃除那群罪大惡極的逃兵、拯救村子裡的居民。這才是理斯身為一名騎士應盡的職責。

  「但是只要再等上半天,所有的部隊就可以如數會合。到時候我們再擬定妥善的作戰計劃……」

  「渥德,你說的我都明白!」

  突然中途打斷髮言,理斯又接著副官的話說了下去。

  「如此一來,我方確實可以安全地取得勝利。我當然知道,儘管我們的騎士們再怎麼驍勇善戰,但是在對抗敵人時,最好是在充足的兵力下再配合有效的戰術,這樣方能將損傷控制在最低限度。然而,最終我們所得到的也不過僅此而已。這並不是身為騎士之人所應得的勝利,當下有人正處於危難之中,若對其見死不救,那我們又有什麼資格以騎士之名出戰呢?」

  「那麼,您打算怎麼做?」

  渥德並沒有因為自己的提案被拒絕而生氣。他反倒是像極了一名師傅,臉上帶著從旁守護弟子成長時的表情。

  「首先,我們應該試著推估敵方的狀況。從惡黨的角度看來,目前同盟軍方面並未派出討伐部隊,八成光是為了守衛皇宮就已經竭盡所能了,此外,在勢力範圍內也沒有足以和自己匹敵的對手,對方所掌握的資訊,不外乎就是這些而已。如果真是這樣,想必他們也不可能隨時處於備戰狀態。既然沒有人能夠威脅他們,那麼也就沒有理由天天把刀架在村民的脖子上了。」理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繼續說:

  「兵貴神速,以最迅速的行動來克敵致勝,這正是本騎士團的信條。屆時我們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入敵陣當中,讓敵方進退兩難,沒有臨機應變的時間,在他們還沒搞清楚狀況之前,一舉將其拿下,如此一來則可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犧牲。」

  「公子所言甚是。」

  看見理斯能夠一口氣將戰局分析得如此透徹,渥德不禁滿足地點了點頭。

  「您成長了不少呢。」

  「是渥德平日教導有方。」

  聽到理斯這句話,渥德只得連忙要他別把自己說得這麼老,同時又指著地圖上的一點說道:

  「那麼,就讓我這把老骨頭來錦上添花一下吧。雖然需要繞點遠路,但如果真要突擊村莊,由西南方攻入的話,將會收到更好的效果。」

  「西南方?」

  「沒錯。」

  渥德輕輕地點了點頭,接著又把手指伸向眼前的地圖。當前騎士團所駐紮的村莊與受到惡宣一佔領的沙拉村之問有條相連的道路,若要利用這條路一直線進攻的話,勢必得由西北方攻入。

  「仔細研究這張地圖,便可得知面朝沙拉村西南方的道路,是條向上緩緩延伸的坡道。只要我們從西南方進攻,乘著地利之便,就能夠沿著斜坡向下一口氣快速推進。除此之外,這條斜坡的角度多少還能用來遮掩我們的行蹤。」

  渥德一邊道出自己的見解,一邊微微地笑著。

  「……原來如此,的確如你所言。我一直把心思放在如何把握時間攻入沙拉村這件事上,反而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理斯深知自己的用兵手腕仍遠不及渥德。作戰不能光靠小聰明,必須冷靜地觀察整個戰場,藉以洞悉攻略之道。經過這番討論之後,他發覺自己仍然欠缺這方面的能力。

  「那麼就照你的說法來行動。將命令發佈下去,要大家絕對不能傷到無辜的村民,同時也要確保修女的安全。」

  「遵命!屬下即刻照辦。」

  於是,接下命令的渥德便走出了民宅。

  而此時的理斯正快馬加鞭地直驅沙拉村。

  維持著有條不紊的陣形,希農騎士團一鼓作氣地衝向沙拉村。眼看一陣旋風即將掃入這座人口大約只有十戶至百戶左右的極其常見的小鎮上。

  街道上零星可見數名守衛,不過,兩三下就被弓騎兵解決了。至於剩下的甕中之鱉,要怎麼處置都任由騎士團擺佈了。

  沙拉村的這場戰役在太陽還沒下山之前便平靜地結束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希農騎士團在此次戰役中竟然毫無死傷者出現,如同理斯所料想的,這群惡黨們多半處於毫無警戒的狀態。更耐人尋味的是,其中有許多成員一大早就喝得不省人事,連討伐隊攻進來都不知道。

  「謝謝、真的很感謝你們。」

  所幸,修女也平安無事地獲救了。她將平素感激上蒼的話語以及開朗燦爛的笑容,一起獻給了理斯。

  3

  這片土地,如今業已捲入永無止境的戰火之中。時空流轉到了現代,為了能和大幅擴張勢力的拉茲帝國互相抗衡,維利亞王國不得不向周圍的二十四諸國呼籲結盟,以求勢均力敵。而同盟的名稱則是取自於簽約儀式之地,以那座島嶼為名的「貝維克同盟」,此名稱一直延續至今。

  身為希農公國騎士團的理斯一行,如今正遵循著盟約由西方邊境啟程,奔赴遙遠的東方,貝維克同盟的盟主、同時也是維利亞國王的所在之處馳援。

  沙拉村一役,是理斯等人在東進的旅程尾聲中,所遇到的一段小插曲,然而這一天,卻也是理斯今後這段漫長戰爭的揭幕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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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18 03:52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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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理想與現實

  納爾維亞公國的首都納爾維亞,是理斯從未見過的廣闊市容。

  這座城市的人口數達十萬餘人,以周圍一帶的產業及文化中心之姿而繁榮昌盛。在市政規劃方面分別有:由沿路林立的大小商店、工匠們所開設的工房所構成的商業區;由各種行政機關所構成的行政區;以及由整齊羅列的市民住宅所構成的住宅區,整體看來可謂區分得相當完善。不論在任何細節上,眼前這座城市的規模,都不是希農這種草原上的小國能夠比擬的。

  納爾維亞是由一種子母式的構造建構而成的城市。首先是外圍地方,這裡有一道寬廣的護城河圍繞著整座城鎮,而在護城河的內側則聳立著由巨石堆積而成的高大城牆,這面城牆的背後就是納爾維亞的街道。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街道幾乎都鋪滿了平坦的石板,因為這個的關係,讓人不禁注意起居民們腳下的光景。一般來說,每當下雨之後,滿地的泥濘往往會隨著腳踩而飛濺,人們因為不想弄髒自己的雙腳,所以流行穿起長靴。但是這座城市卻與眾不同,由於路面特別經過了整頓,所以路上行人往往都只穿著短靴。

  至於子母式構造的另一部分,則是位於城鎮內的北方。那裡另外築有一道護城河及城牆,裡頭住著統領同盟諸國的君主。

  希農騎士團一行抵達當地的時間剛好在正午之前,正好是男人賣力工作、女人忙於打理家務、小孩活力旺盛地玩耍的時段。在如此尋常的日子裡,突然冒出了希農騎士團這群不速之客,居民們有的是相當好奇,有的則是敬鬼神而遠之,只敢躲得遠遠地湊熱鬧。

  目前的納爾維亞城正處於戒嚴狀態。

  近年來貝維克同盟與拉茲帝國之間的戰爭中,同盟可說是一面倒地,陷入不斷被帝國侵奪領土的困境。上一任盟主,同時也是維利亞王國之王——莫迪亞斯四世也於兩年前的伊西絲森林之戰中壯烈身亡。自此之後,群龍無首的同盟軍有如失去支柱一般動搖,眼看機不可失,拉茲帝國更是趁隙大舉入侵,掠奪了許多領地。

  國家不能一日無主。為了鎮壓國內外紊亂的情勢,維利亞王國決定擁立已故莫迪亞斯國王的遺子渥肯斯來繼承王位,然而,在新王尚未安撫局勢的同時,敵方卻早已將維利亞王國的首都巴連這因攻陷了。

  新王狼狽地帶著少數幾名重臣一同逃亡,最後他們抵達的地方正是納爾維亞公國。其後,身為納爾維亞領主的公爵便將自己居住的宮殿讓出,作為臨時皇宮之用,維利亞王朝的中樞機能亦從此刻開始栘轉到了這裡。

  當理斯率領的騎士團抵達內城門後,出來迎接他們的是兩名守門的士兵。

  「汝等乃依循尊貴的盟約,以貝維克之名奉獻己力,為協助同盟與拉茲帝國對戰而來之人。煩請代為稟報納爾維亞公爵,羅茲歐克大人。」

  渥肯斯王向同盟諸國要求了援助。他下令諸王族、公爵等從屬勢力皆應即刻率兵集結至納爾維亞,一同加入與帝國之間的戰場。

  渥德代替理斯向守門士兵表明身份和來意後,只見這兩名小兵畢恭畢敬地向他們行禮,隨後便引領眾人進入門內。

  2

  經過長途跋涉後的理斯還沒能歇口氣,就得即刻前往晉見渥肯斯王。一同旅途勞頓的士兵們被留在城門口待命,而他則獨自被帶往晉見國王之處前的等候室內。丟下了要他暫且梢待一會兒的話語後,為他帶路的人便逕自離去了。

  雖然美其名為等候室,但卻並不是真的有一間房間,那裡充其量只是坐落在晉見國王之處的門前、走廊盡頭的一小塊空間罷了。身邊只有幾張靠牆擺放的長椅作陪,眼前也只有一個單調的小窗,蒼涼地透著微光,反讓四周顯得昏暗,不過正因為這份寂靜的感覺,讓待會準備晉見國王的理斯梢梢平緩了緊張的心情。

  完全不讓廣闊的市容專美於前,納爾維亞宮殿的規模也是令人歎為觀止。

  雖說理斯本人也是出身於一國的宮城中,然而兩者之間,不論是宮殿的大小也好、裝潢的精緻程度也罷,簡直就是天差地遠,拿來比較也只有自取其辱的份。

  由於渥德身兼理斯的護衛一職,因此得以陪同理斯來到等候室。照渥德的說法來看,能夠在抵達這裡後隨即獲准晉見君王,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能夠這麼順利地晉見,主要是因為他們正巧在眾臣面駕的時段內來求見。好巧不巧,理斯抵達等候室的同時,剛好也是最後一名陳情者面駕完畢的時候,一般來說,除非對方的地位與自己相等,否則國王是不可能隨意變更行程的。即便對方是自己所招聘而來的軍團,不論他們是多麼賣命地趕來此處,一切報告都必須延至隔日的面駕時段。

  好不容易快馬加鞭地趕來,卻仍必須屈就於這種規炬,這麼一來,士兵們拚死命爭取來的時間都白白浪費掉了。這是理斯最不能諒解的一點,然而所謂的君臣之道,就是這麼嚴苛的東西。後來渥德好不容易才讓理斯明白這個道理。

  理斯的心情相當振奮。

  這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擔當重任。他的父親,同時也是希農公爵的班斯托爾,目前正投身於西部戰線的戰況中,因此無法抽身前來馳援,所以理斯受命代理父親完成這項重任。不過代理歸代理,這件使命仍然是希農公國的重要公務。實際上,這也代表了尚未受封爵位的理斯擁有了僅次於班斯托爾公爵的實權。但是,能為自己最尊敬的父親奉獻心力,才是最讓他振奮的原因。

  「理斯公子,國王陛下召見您。請務必不要有所失禮。」

  前來通報的文宮再三叮嚀之後,便為他打開了前往面駕之門。

  一瞬間,眼前的光景讓人誤以為定出了室外。

  面前這片寬闊的視野,和剛才的走廊相比,不禁讓人有種走進其它次元的錯覺。多麼明淨敞亮的空間,能有這番景色,應該歸功於四周隨處可見的采光窗。

  這問覲見專用的殿堂佔地之大令人瞠目結舌,屋頂之高讓人非得抬頭仰望不可。

  從出入口一直延伸到王座前的地板,一路工整地鋪著長毛絨毯,有如貴婦身上穿的毛皮大衣一般,相當美觀,上頭連一絲皺折都看不見,想必是經過天天細心的保養。而這些裝飾及格局,都是剛才的等候室所望塵莫及的。

  未被絨毯所覆蓋的地面乃至於室內的柱子,無一不被磨得光亮無比,只見理斯的表情清清楚楚地照映在上面。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房裡的裝飾擺設吸引,一時竟然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理斯公子?您怎麼了?」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總算點醒了停下腳步的理斯。他也顧不得查看剛才說話的是什麼人,急忙地將視線移回正前方,緩緩地踏著絨毯前進。

  理斯身上穿的是沒來得及換下的行軍服。鎧甲上的護肩或其它可動的配件之問,常因相互摩擦而發出細微的金屬聲響,然而這些細微的聲響卻似乎顯得相當刺耳,襯托出整個空問的沉寂。

  相對於如此寬敞的空間,室內的人數卻相當少。正眼望去,大廳彼方站著幾個人,在其中央有二層起的殿階。殿階上設有一尊厚重結實的寶座,同時正有一人端穩地坐在上面。

  首先讓理斯注意到的是那位人物身上所穿的衣物,那是由金銀絲線施以繡工所點綴,集奢華於一身的大衣。這件大衣的主人,是位年紀長於理斯、一頭灰髮的青年。帶著有點不耐煩的表情,這位青年散發了令人不安的氣息。

  會讓人有這種感覺的原因,可能是出自於理斯自身的緊張感吧。

  其他站在周圍的人,儘管不比殿上之人的華美,每個人卻也整潔地穿著奢華的服飾。這些人身上的衣服與斗篷嶄新猶如甫洗滌完畢,頭髮似乎也經過細心梳理,有的還蓄有威風的鬍鬚,完全不像渥德那種任其生長的「熊須」。

  回想起自希農出發以來所遇到的人,相形之下,眼前這些簡直就是天人。而自己就好像誤入天上界一般,不由得自卑了起來。

  回過頭來看看自己這身行頭,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誠如先前所述,理斯身上穿的是從希農公國出發以來就不曾換下過的行軍服。不論是衣服、鏝甲、還是披風,到處都沾滿了灰塵與泥漬,只要隨便向前踏一腳,幹掉的泥塊馬上就會從長靴上一片接著一片剝落下來。.這種扮相簡直就是不合時宜。他甚至開始為了怕自己糟蹋這張絨毯而感到卻步,但是當然也無法掉頭就走,因為到了這個地步,早已騎虎難下,最後只得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踏著步伐前進。

  好不容易定到規定的位置跪下之後,總算鬆了口氣。向君王下跪後,沒有經過允許是不能擅自抬起頭來的。不過,暫且不用跟這些高貴的天人四目相對,倒也落得輕鬆。

  正當理斯打算報上名號的時候,坐在他面前的渥肯斯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你叫做理斯是吧?一路上辛苦你了。」

  「愧不敢當,吾等希農子民依循尊貴盟約,至駕前聽候陛下差遣。」

  聽見國王的聲音,理斯的身體便自顧自地緊張了起來。雖然同為貴族之身,但是區區一個希農小國的領主,對上整個貝維克同盟的盟主、同時又身為維利亞王國的國王,簡直就是判若天淵。對方是個連自己的父親,班斯托爾公爵平時想見上一面都難上加難的大人物,更何況是他這個除了公爵之子的身份以外什麼也不是的角色。照理來說,在他繼承爵位之前根本沒有機會見上國王一面。

  「對了,班斯托爾過得可好?」

  國王向他詢問父親的近況。一逮到機會可以開口稟報,所有想對國王說的話便一股腦地湧上心頭。首先當然要針對代替父親前來一事請罪,會這麼做,絕對不是班斯托爾沒有把渥肯斯放在眼裡,而是因為納爾維亞以西地區的戰況激烈,班斯托爾認為堅守戰場遠比擅離職守更能表達對國王的忠誠之心。

  「啟奏陛下,吾等——」

  「據說前來支援的不過百騎之兵,此事是否屬實?」

  想說的話連半句都沒說出口,就讓國王的一句話打斷了。因為事出突然,理斯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此時渥肯斯又繼續追問下去。

  不對,他的語氣更像是在責問。

  「班斯托爾究竟是何居心!違背召見的王命,只讓自己的兒子來交差,甚至還只派了百名兵丁!難不成是瞧不起朕嗎……還是說,他這是為了向敵國示好,叛主通敵的表徵!」

  突如其來的發言,讓理斯更是不知所措。

  父親意圖謀反——這種事情就算天塌下來了也不可能發生。理由在於班斯托爾是一名耿直的武人,權謀術數並不是他所擅長的。

  「不、陛下言重了,家父絕對沒有貳心。此時此刻,他仍投身在西部戰線為了陛下而奮戰。這種人有無造反之意,陛下應該很清楚啊!」

  儘管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失禮數,但理斯仍不由得抬起頭來為父親辯白。這個舉動似乎更讓渥肯斯肝火上升,所幸有人及時出面勸阻,才讓他沒有繼續斥責理斯下去。

  「陛下會這麼生氣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同盟的現況遠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危急,因此我們和班斯托爾之間才會出現考量上的差異。臣非常瞭解班斯托爾這個人,他確實是位相當耿直的武人,陛下疑慮之事絕對不可能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由理斯的角度看過去,出面幫忙澄清的,正是站在渥肯斯右後方的壯年男子。一位將銀髮向後梳理、嘴唇上邊蓄有一道短鬚的人物。具有知性、穩重氣息的他向渥肯斯進一言之後,便朝著理斯點了點頭,示意要他安心。然而……

  「這可未必吧!」

  聲音是從銀髮男子的前面所傳來的。

  「說起班斯托爾大人,不正是那位貝爾納多大人的副官嗎!誰知道他心裡懷了什麼鬼胎……」

  特別加強了「那位」兩字的語調,說話者刻意批評著這兩個人。既然聲音是從剛才那名男子的前面傳來的,想必這名說話者也站在國王的右下方,就距離來說,此人似乎比剛才的男子更接近國王。在貴族社會裡,與國王之間的距離往往和身份地位有很大的關係,除了護衛以外,距離國王越近者,或是相同距離時,離國王右手越近者地位越高。

  看來他應該是名替國王幫腔的人。一名給人冷傲印象的男子,帶著狡猾的笑容俯視著理斯,他正是刻意批評剛才那兩位人物的人,然而這兩位都是理斯最熟悉的人物。不論如何,當下最要緊的就是父親的事,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遵守盟約趕到這裡,非但沒有讓維利亞王室感受到自己的忠誠,反倒還造成了反效果。

  王室與公爵家之間並非絕對的主從關係。公爵們在各自擁有的領地上經營莊園,藉由這種方式來自給自足、維持自己的支配體制,而他們也從未收到來自王室的任何俸祿或津貼。然而就現實層面看來,王室仍保有相當大的影響力,不少家系曾因觸怒王族而慘遭殲滅。

  理斯只能咬牙苦忍。

  此時……

  「忠誠之人應以禮節……」

  女性高亢的聲音劃過這片僵局。

  整個空間頓時恢復了最初的寧靜。聲音是由國王身邊所傳來的。就連剛才進言的那兩位國家重臣都無法站上的那座殿階,然而這名女子卻能如此泰然自若地站在王座旁邊。她看起來梢長理斯幾歲,有著一頭如深海般碧綠的秀髮,是一名擁有完美線條所勾勒出的臉龐,帶著知性微笑的淑女。

  她額頭上帶著的飾環,作工並不矯揉造作,完全沒有鑲嵌寶石或任何華麗的雕飾,身上其它的裝飾品亦是一些比較簡單的小東西,正因如此,更襯托出她那清新脫俗的魅力。雖然擁有優雅的容貌,但她的眼神卻隱約透露出強烈的意志。

  「忠誠之人應以禮節相待。這不正是我等王室的一向作風嗎?」

  渥肯斯皺起眉頭,微微地把視線轉向身邊。

  「王兄,請您仔細端詳理斯公子的模樣。」

  經她這麼一說,在場的所有人都把視線轉往理斯身上。只見理斯突然不敢亂動,就連吸口氣都會讓他備感緊張。

  「看看他那沾滿塵埃的服裝,看看他那被樹枝勾出破洞的披風、看看他那沾滿了泥濘的長靴、看看他那因疲憊而顯得憔悴的面容……若是無心忠誠王室之徒,又怎麼會擁有這樣的外表與神情呢?現在所看到的這一切,正是他效忠於王兄的最好證明。」

  聽見她這麼說,渥肯斯的眼神顯得更是尖銳。這名女性的說詞似乎無法讓他欣然接受。

  至於這名女性的身份為何,理斯的心裡多少已經有底了。渥肯斯目前尚未娶親立後,而他的身邊卻有這麼一位年齡相仿的女性,沒錯,她就是渥肯斯的妹妹,仙娜公主。身為一名柔弱女子,仙娜卻因其過人的智慧而聲名遠播。

  「連我區區一名足不出宮的無知女子都能察覺到這一點,想必王兄也早就體察到了吧……」

  仙娜邊說著這句話,邊用眼角的餘光瞄了渥肯斯一眼。此時渥肯斯浮現出厭惡的表情說道:「罷了!」

  「日後朕會慢慢觀察你的態度,看你是不是真的忠心於朕。」

  「謝陛下!」

  深深地把頭壓低之後,理斯終於鬆了一口氣。

  3

  以理斯為首的希農騎士團一行人,向納爾維亞公國的羅茲歐克公爵借了一棟行館權充落腳處。

  這棟房子剛好坐落在納爾維亞城的幹道內,一條住宅區的閑靜街道上。這一帶四處林立著以佔地廣大聞名的豪宅,據說納爾維亞公國裡有不少達官顯要都住在這一區。此地環境經過完善的整頓,大道兩側以一定的間隔,整齊地種滿了柳樹。

  行館的上一任主人名叫卡藍伯爵,據說是羅茲歐克公爵的弟弟。卡藍伯爵在兩年前的伊西絲森林之戰中,代替羅茲歐克率領納爾維亞大軍上陣,然而卻不幸戰死。

  維利亞王國和拉茲帝國在這五百年間,並非一直都處於戰爭的狀態。在兩年前的伊西絲森林之戰爆發前,兩國之間儘管互相仇視對方、一直伺機而動,卻因為考慮到了發動戰爭後恐將帶來莫大損傷,所以遲遲不敢兵戎相向。這種僵局也就是所謂的冷戰。

  然而某一天,拉茲帝國卻突然大肆舉兵包圍了國境附近的沙奇利亞要塞。為了進行救援,當時的國王莫迪亞斯四世旋即率領重兵馳援,卻在離沙奇利亞要塞前方不遠的伊西絲之森遭遇帝國游擊軍奇襲而敗退。當時包含了莫迪亞斯本人及數萬名同盟軍士兵皆一同戰死,成為貝維克同盟直至今日仍一蹶不振的主因。

  若站在維護莫迪亞斯四世名譽的立場來看,他們會慘遭挫敗並非出於嚴重的失策。當時帝國軍的指揮官,是一名人稱黑騎士的將軍,他的名號因為這場戰役而在整片大陸上廣為流陣。

  行館內部的裝潢相當美輪美奐,完全不遜於外頭美景。雖然遠不及宮中大殿那般金碧輝煌,卻也毫不手軟地使用了大量高級木材、石材,至於室內隨處可見的裝飾品,也都是一眼就看得出是出自名匠之手的絕品。

  不過,最讓理斯佩服的並不是這些奢華擺設,而是這棟建築物業已喪主兩年,其室內環境竟然還能保持在隨時可以使用的狀態一事。

  「在這納爾維亞城裡,想必有著許多因為那場戰役而破碎的家庭吧。」

  晉見完渥肯斯王回來之後,理斯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現在,他正和副將渥德待在三樓的事務室裡。渥德一邊拂著自己驕傲的鬍鬚,一邊感慨地看著樓下的街景。

  儘管看著相同的街景,理斯也只有被這座城市的規模所震撼,並不像渥德那般懷抱著憐憫與感傷之心。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敲了事務室的門,聽見渥德一聲「進來吧」,隨之入室的是一名由希農共赴此地的騎士,更特別的是,這名騎士是位女性。一名女性帶著一頭讓人聯想到蒼彎的亮麗秀髮,正用那和髮色一樣湛藍的翦水雙瞳和眼前的人對望。

  「克莉絲……」

  正準備走過去開門迎接的渥德,在門前停下了腳步。門口站著的,是一名年約二十的美女。儘管她身材高挑,但以那穠纖合度的身材來說,讓人怎麼也猜想不到是位擁有騎士稱號的女性。此等美人所拿手的並非舞刀弄槍,而是弓矢之術。習武至今的她,不論是弓弩皆能靈活使用,可謂希農軍中數一數二的狙擊手。

  而這名女性,正是渥德的親生女兒。

  「隊長,理斯公子的客人來訪。」

  「呃、嗯嗯,辛苦你了。」

  「屬下尚有雜務在身,先行告退。」

  克莉絲輕輕地行了個禮之後,便退出了房門。

  這兩個人確實是對父女,然而理斯卻不曾看過他們之間有過親子般的對談。要說他們是把公事看得比私事重也不太像,因為這對父女之間的對話總是比陌生人還要死板。也許他們是基於某些事情而產生了隔閡。不論如何,這都不是理斯這個局外人能夠介入的問題。

  前一秒才尷尬地送走克莉絲的渥德,後一秒卻因為看見這位來訪的客人而緊張地挺直腰桿。這時理斯也慌慌張張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由得將自己的姿勢擺正。

  「羅茲歐克公爵大人!」

  原來出現在門口的,正是方才面駕時替理斯進言辯白之人。看見理斯急忙準備跪下行禮,羅茲歐克從容地制止了他。

  「別緊張,理斯公子。我並非因公來訪,別這麼拘謹。」

  「遵命,謹遵大人所言。」

  理斯一邊僵直地站起來,一邊請羅茲歐克坐上剛才自己所坐的椅子。這時他才注意到羅茲歐克身邊跟了兩個人。他們是一對青年男女,不論是誰都比理斯稍微年長一些。

  「敢問這兩位是?」

  羅茲歐克點了點頭,開始個別介紹起這兩個人。

  「首先,這是犬子,班米利恩。」

  被羅茲歐克點到之後,青年便上前一步行禮。他和理斯一樣,擁有一頭金髮以及高挑的身材。青年的身上披掛著匠心獨運的華麗鎧甲,以及天鵝絨所織成的斗篷。

  「您好,理斯公子。敝人是班米利恩。」

  從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種富裕的貴族子弟所特有的高潔率直的感覺。一問之下才知道,他還是羅茲歐克在國務上的左右手,負責執掌納爾維亞的兵權。

  接著是另一位女性——

  「您好,我叫做蒂安娜。目前擔任班米利恩公子的秘書官。」

  她八成是位相當拘謹的女性。看著看著,理斯不禁回想起小時候的那位家庭教師,當年的那位老師,只要看到別人犯下錯誤,就會毫不留情地指正,但她也不是只有嚴苛的一面。

  「兩位請多指教。對了,不知道羅茲歐克大人找下官有何貴事?」

  「嗯。」

  羅茲歐克往事務室內的椅子坐上去,同時點頭說道自己此行有三件要事。

  「首先,是剛才面駕時的那件事。國王陛下因為長期飽受亡命天涯之苦,所以才會表現出那種激動的言行,因此希望公子不要誤會國王的為人。」

  儘管無法全盤接受羅茲歐克所說的話,但理斯除了點頭接受之外也別無他法。在來到這裡之前,他還曾經對自己能夠代替父親,光榮地為貝維克同盟盟主這種偉大的王者舉劍殺敵一事倍感驕傲,然而現實卻背叛了他的期待。即便如此,理斯仍不允許自己灰心喪志。

  老實說,自從看見國王那副嘴臉以後,他開始認為自己來了不該來的地方。在沙拉村對上的那群逃兵,想必也是因為某種理由而被逼走的吧。那些有如山賊的行徑先擺在一邊不說,對於他們想要當逃兵的那種忍無可忍的感受,理斯卻能夠感同身受。

  不過,他也很清楚自己非得完成這項使命的立場。畢竟自己是代表了國家、為了履行盟約而前來此地的,履行盟約、扞衛國土,這才是理斯唯一的使命。縱使渥肯斯並非人品高潔者,但是為了國家著想,也只能把滿腹的不平往肚裡吞。

  「下官不會放在心上的。請您放心。」

  終於放心的羅茲歐克,順勢又指著蒂安娜說道..

  「另外一件事情和她有關。理斯公子,今後貴團一行人勢必要替陛下效力。然而你們長年生活在遙遠的希農,對於這一帶的風土地理想必非常陌生,因此,容我安排此人擔任您的秘書官。」

  「秘書官?」

  「是的。她本來是班米利恩的秘書官,但我認為貴團會比小犬更需要她。希望您別覺得我太多管閒事。」

  「哪裡的話,多謝您的厚愛。本團正迫切地需要一名熟悉納爾維亞周圍環境的助手呢。謝謝您介紹這麼好的人才給我。」

  謝完羅茲歐克之後,理斯便將視線轉向蒂安娜。只見她帶著微笑向理斯挺直腰桿地行了個禮。

  「理斯公子,往後還請您多多指教。」

  「不客氣。另外,叫我理斯就行了,以後我也直接叫你蒂安娜。」

  「好的,我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蒂安娜便從班米利恩身邊離開,往理斯的方向走去、駐足在他的身後。同時,理斯將視線轉往羅茲歐克身上,準備聽取第三件事。

  「最後一件事,是希農騎士團今後的處置。」

  「是的。」

  這著實是件令人在意的事。在抵達納爾維亞前,一路上理斯都在考慮著自己會被編入哪個國家軍隊的事,然而就在看到渥肯斯的表情之後,多少也能猜到事情可能不會那麼順利了,最壞的情況,甚至有可能完全不受重用、只能無所事事。而且,即使甘於那種一事無成的日子,遲早有一天會被借題發揮、當作開刀的對象,所以盡可能還是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來得好。

  「我可以理解您的不安心情,但請放心地將一切都交給我吧。」

  「交給你?」

  「是的。您們一路從希農長途跋涉而來,想必都累了吧。這段期間請您姑且把沒有任務的日子當作僥倖,盡可能休養疲憊的身體,我將會在時機成熟時替您安排上陣事宜。這段期間請好好地養精蓄銳、儲備軍需,為了日後的戰鬥而準備。」

  沒錯,伺機而動。屆時只要發揮十二分的努力,就算對方是渥肯斯也不可能無視於自己的存在。照著這種步調慢慢爭取自己的立足點,這就是羅茲歐克所想表達的。

  「真的非常感謝您,羅茲歐克大人……」

  「用不著跟我客氣,說起來我和班斯托爾也有過數面之緣,我相當痛切地瞭解他遲遲無法從西部戰線中抽身的理由。既然像您這樣的年輕人都能夠勇於代父出征,那我就更沒有理由不幫助您了。」

  理斯抱著難叢言喻的感激之心,深深地向他鞠了個躬。

  「保重自己!這才是騎士真正的忠誠。」

  語畢,羅茲歐克便和班米利恩一同揚長而去。

  4

  抵達納爾維亞至今已快滿一個月。礙於立場關係,理斯無法隨心所欲地離開行館。好在弘他的身邊還有渥德、蒂安娜,以及其他騎士們能夠替他外出打聽時事消息。

  截至目前,貝維克同盟的現況如下:

  以版圖來看,納爾維亞公國東面鄰接內海、南毗波爾尼亞公園、西連理佳沙漠、北鄰羅蘭公國。其中,在北方兩國交界處剛好被一條大河遮斷,兩地居民的往來,除了唯一一條相連的大橋之外,別無他法可循。

  以當前的情勢來看,拉茲帝國已將武力植入羅蘭公國,將其逼上劣勢。不僅如此,他們更計劃由西部進攻納爾維亞,正將大批軍力自北方迂迴開拔至西邊。為了遏止敵軍西進,理斯之父,班斯托爾以副官的身份協助西部諸國同盟應戰,而該同盟則指稱這場戰事為西部戰線。

  西部諸國同盟是由理佳沙漠以西的諸小國所組成的。最初,該同盟以貝維克同盟:貝的身份,在維利亞王國名下集結而成。然而,自從王國首都巴連這因淪陷以後,西部諸國同盟便獨自對抗著拉茲帝國的勢力。

  西部諸國同盟之中,只有希農公國派兵前來馳援。光從這一點來看,應該也能體會班斯托爾並未失去對國王的忠誠之心。此外,也正因為西部戰線一直苦戰至今,納爾維亞才得以免受拉茲帝國從北方與西方帶來的武力威脅。

  目前納爾維亞尚未成為戰場,因此正處於靜觀羅蘭公國戰情的狀態。這個舉動,完全是為了王讓南邊的波爾尼亞公國有機可乘。

  倘若羅蘭公國遭到佔領、西部戰線失守,而南邊的波爾尼亞公國又發生背盟叛變的話,納爾維亞將會陷入空前的危機當中。如果此事成真,那麼貝維克同盟將會永遠從世界上消失。

  雖說納爾維亞尚未成為戰場,但其周邊卻也稱不上是和平。如同之前收服的逃兵或山賊,相同的事件屢見不鮮,治安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然而渥肯斯卻只顧著鞏固自身周圍的安全,始終不願派遣同盟軍前往平亂。於是,類似沙拉村事件的情況也就與日俱增。

  理斯一行人,就這樣每天看著這種情形發生,每天努力地整備戰力。由希農率領而來的百騎之兵明顯戰力不足,因此他們開始在納爾維亞城內尋找流浪至此的傭兵,從中挑選值得信賴的對象,並令其簽約入伍。

  經過一番努力,總算將軍備整頓完畢。

  「蒂安娜,羅茲歐克大人要我伺機而動,對吧?」

  「是的。」

  當日過午,理斯便對前來報告城內動態的蒂安娜問了這句話。而蒂安娜也彷彿看穿了理斯的心事一般,只是靜靜地點了點頭。

  「時機已經成熟。我們也已蓄勢待發。」

  「是的。以騎士團本身面言,雖然參雜了近半數的步兵,隊列梢嫌不整,但就戰力西百已經沒問題了。」

  「不過在操練上仍嫌不足。照這種情形來看,在真正的戰場上根本撐不了多久。儘管羅茲歐克大人答應要替我們爭取立功的機會,但以現況西百,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下去了。所以我決定率領全軍去討伐以尼姆山作為根據地的盜賊團。」

  「尼姆山的山賊?」

  「沒錯!」

  納爾維亞以西,有一條名為尼姆的山脈地帶。近來,以當地作為根據地的山賊出沒日漸頻繁,受害情形也一天比一天嚴重。不論是同盟軍的補給部隊、商隊,乃至於毫無抵抗能力的小村莊,統統遭受到他們無情的襲擊與掠奪。

  「只要拿他們來殺雞儆猴,就能讓其他惡黨知道世界上還有人在盯著他們,藉此好讓他們收斂一點。除此之外,還能當作訓練士兵的途徑。」

  「世上再也沒有比實戰更理想的訓練了,您說是吧。」

  說完這句話,蒂安娜突然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蒂安娜?」

  理斯正在納悶的時候,蒂安娜卻突然開口向他道謝。

  「在我們的身邊一直有無數的犧牲者出現。面對袖手旁觀的同盟軍,沒人敢當面表達自己的不滿,但羅茲歐克公爵大人仍常常感到痛心,而我也同樣地為此難過。因此,對於理斯公子的抉擇,我真的衷心表示感謝。」

  「別客氣。羅茲歐克大人也幫了我很多,只不過凡事都得瞞著渥肯斯陛下就是了。我所做的一切還不足以報答他的恩情呢!」

  不論是僱用傭兵也好、籌措軍備也罷,大小資金統統來自於羅茲歐克的私人財產。縱使他是一國的領主,這種龐大的援助應該也很難有求必應。

  就在他們談話的過程中,渥德帶了兩名騎士定進事務室。

  「公子,時候終於到了呢。」

  「是啊。你帶來的兩個人是?」

  「公子,他們是屬下從年輕士兵中特別挑選出來訓練的人。屬下相當看好他們。」

  眼前的兩名青年,一個留著深棕色頭髮,給人活潑的印象;另一個則留著灰褐色頭髮,給人一種輕浮的印象。兩個人面色緊張地站在渥德背後。

  理斯不可能記下騎士團所有成員的長相,之前雖然見過這兩個人幾次面,但卻不曾像這樣交談過。

  「公、公子今天氣色看起來不、不錯呢!」

  聽到這種彆扭的打招呼方式,理斯不禁莞爾。留著灰褐色頭髮的,應該是名為雷恩的青年,而另一名留著深棕色頭髮、現在正規炬地敬著禮的青年,名宇應該是阿德爾。

  「兩位不用緊張。我打算任命你們指揮小隊。」

  「遵命!我會盡力的!」

  雷恩得意忘形地猛點頭,渥德見狀乾咳了幾聲。「啊、不是的,屬下……」這下子他才慌慌張張地改口。

  「遵命!謝公子賞識。」

  阿德爾不同於雷恩,行為舉止相當穩重,完全不會畏畏縮縮的。

  如今騎士團確實增加了不少成員。而理斯接下來所需要的,是能夠靈活執掌小隊的領導人物。以往,領導的工作只要由理斯自己或渥德來負責就綽綽有餘了,然而以現在的人數而言,唯有採取小隊制度,才能迅速且確實地傳達上級的指令。照理來說,這兩個人應該繼續以騎士的身份磨練才對,然而理斯會提拔他們當小隊長,相信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只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構想主要是由渥德所提出的。

  5

  這一次見國王時的緊張氣氛,比前幾天那次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原因就出在羅茲歐克向渥肯斯詢問了討伐山賊的意願。

  「……因為這個緣故,導致納爾維亞居民對於治安問題的態度,漸漸由不安轉為不滿的狀態。」

  「朕明白了。」

  渥肯斯敷衍地點了點頭。看他皺起眉頭,似乎不是很愉快的樣子。

  「照你這麼說,納爾維亞城要讓誰來守?同盟軍光是應付拉茲帝國就已經自顧不暇了,哪裡還有閒工夫來討伐山賊?」

  「理斯公子的部隊尚有餘裕。」

  渥肯斯似乎看穿了他的用意,馬上將眼神轉往理斯身上。

  「難怪你這傢伙會不請自來。」

  來到久違的覲見大殿,理斯這次則是站在眾臣的最後方,看著渥肯斯和羅茲歐克之間的對答。此時,只見渥肯斯將手肘靠上王座的扶手,用手掌托著臉、不耐煩地將視線栘開。

  「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不准隨意調動同盟軍。你們既然有心,朕也不反對,只不過,前提是只能動用理斯公子自己的部隊。」

  聽到這句話,羅茲歐克不由得慌張了起來。

  「可、可是,陛下!尼姆那幫人雖說只是群山賊,但人數也不……」

  「羅茲歐克公爵!難道您不惜讓陛下身陷危險當中,也想拯救那些老百姓嗎?」

  突然叱喝出聲的,是前幾天那名替渥肯斯幫腔的文宮。

  「嗯,赫爾曼不錯,說得好!」

  「豈敢!為了陛下安全著想,這麼做是應該的。」

  此時旁邊又出現了一名文宮附和:

  「赫爾曼大人真是忠肝義膽。其實敝人也和您有著相同的看法呢。」

  一看就知道,這都是官場上虛偽的奉承,他心裡是否真的那樣想,著實令人起疑。說話者名叫巴特魯夫,他和赫爾曼是當時維利亞王國首都巴連這因淪陷時,陪同渥肯斯一起逃難的重臣。他們自恃身為王家的心腹,因此面對以羅茲歐克公爵為首的納爾維亞官員時,常帶有輕視的眼光。

  「怕戰力不足的話,理斯公子可以去僱用最近充斥在納爾維亞街頭的傭兵啊。」

  「也就是說同盟軍可以支付相關的聘雇經費羅……」

  羅茲歐克重新將矛頭指向赫爾曼,然而對方卻只是冷冷地笑了一笑。

  「哼哼,羅茲歐克大人,難道您剛才都沒在聽嗎?不管是資金還是兵力,完全沒有多餘可挪用的。」

  赫爾曼才剛說完,巴特魯夫又接著說道..

  「沒錯,起先是你們擅自決定出軍討伐。陛下已經寬宏地容忍這種越份之舉,你們非但不知感激,竟然還想浪擲寶貴的經費?為人請知足點!」

  接著,最後渥肯斯也跟著開口了:

  「如果連這樣都不滿意,那就給朕安分點。對了,朕看不如給你們設個期限好了。你們要何時出兵朕不管,一旦出兵之後就得給朕在隔天日出之前回來,沒辦法在一天內解決山賊這種貨色的軟腳蝦,留在身邊也沒用!不對喔,搞不好這群人想拿任務當藉口,趁機逃跑也說不定呢。」

  說著說著,只見渥肯斯放聲大笑了出來。

  羅茲歐克相當不甘心,低著頭咬緊牙根,無可奈何的他,也許只有這個方法能夠發洩自己的情緒吧。

  「感激陛下不吝應允下官前往討伐山賊!」

  頃刻問,理斯的這句話響徹了整間殿堂。

  渥肯斯、赫爾曼、巴特魯夫,包括羅茲歐克在內,紛紛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嚇到,下禁把目光焦點全部集中在理斯身上。

  「此幫山賊,將由我等希農騎士團奉命征討,尚請陛下寬心靜待捷報。」

  「這麼說來,你不論如何都打算出征?」

  「是的,陛下說的沒錯,只不過,希望陛下能修改其中一項條件。」

  「這下可有趣了,你不妨說來聽聽。」

  此時渥肯斯臉上的表情,分明是想在聽完理斯的要求後,盡情地嘲笑一番並加以拒絕的嘴臉。

  儘管如此,理斯仍毫不畏懼地開口了。

  「陛下曾提到,出發以後就得在隔天日出之前回來。下官沒有說錯吧?」

  「沒錯。」

  「自古以來,太陽乃象徵男神、月亮則象徵女神。敝團殷切期盼能接受維利亞女神的加持,因此,想請陛下將條件由日出改為月升。」

  聽了這句話,渥肯斯馬上露出半信半疑的嘴臉。

  「哼哼!不求勇猛的男神,反求女神?真是群娘娘腔的傢伙!算了,既然如此,到時你們就得在月亮升起之前給朕回來!」

  「遵命!謝陛下。」

  隨後理斯俐落地向國王鞠了個躬,從容地離開了覲見大殿。

  6

  羅茲歐克焦慮地抱頭沉思。先前想盡辦法打算替理斯立下功績,然而這下反而卻弄巧成拙。

  他試著研擬了討伐尼姆山賊的計劃。由於必須遵守渥肯斯給予的時限,為了一天之內完成任務,就得在前一晚月亮升起之時開始行動,利用夜間火速趕往山賊根據地,在隔天日落前一舉將之擊破。

  但是,若依此計劃來進行,則有可能在討伐完山賊之後趕不回納爾維亞城,因為不論再怎麼趕路,從納爾維亞前往尼姆山區也需要花上半天的時間,而且更遺憾的是,這是羅茲歐克以戰力遠在希農騎士團之上的納爾維亞軍來估算的結果。儘管希農向來以騎馬兵團聞名,但僅僅百騎之兵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事後他們雖然另行招募了大批傭兵,然而在戰場上並非人多就能取勝,要是稍微有點閃失,就有可能拖累所有戰友。

  其後理斯並沒有馬上採取行動,這下也只是徒增旁人的擔心。

  「您究竟打算怎麼做?理斯公子。」

  羅茲歐克在自己的事務室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事隔一天之後,理斯總算開始行動了。出入意料之外的足,軍團出發的時間並不是夜間、更不是在凌晨,而是在接近中午的時段。

  理斯此舉究竟有何打算。在獲知希農騎士團出發的消息之後,羅茲歐克不禁思考起這個問題。

  7

  尼姆山脈的南邊,有一處廣闊的擂缽狀窪地。窪地南北東三面環繞著聳立雲霄的高山,尼姆山賊團剛好利用這道天然屏障來建立根據地。進攻路線因此被局限在西邊,而這也正是尼姆山賊團預料當中的事。

  「這處根據地比想像中還牢固呢。」

  渥德在針葉樹下探視盆地下方的敵情。理斯和他留下主力人馬,只帶了少數士兵先行前來探查。

  「這下子我方兩三下就露出馬腳了。」

  理斯托著下巴小聲說道,看來窪地本身也是一大問題。這裡一直到窪地入口之間有一大片茂盛的森林,然而進了窪地之後卻突然轉為一片荒地,完全不見高大樹木的蹤跡,頂多是一些低矮的灌木叢。

  放眼望去,擂缽狀窪地的底端羅列著幾棟小木屋。敵人在那邊的話,完全不費功夫就能察覺攻打進來的士兵。看來這裡和沙拉村的情形大不相同,無法速戰速決,而且不管怎麼說,這次敵人的人數遠大於騎士團。

  太陽已經開始慢慢向西傾斜了,不論怎麼想,夜間作戰都對騎馬兵不利。而且這次還讓敵方佔盡了地利之便。

  「公子,接下來該怎麼做?」

  既然情況如此不利,撤退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屆時難免會被渥肯斯批判得很慘,但這項任務本來就比登天還難,沒必要為了賭一口氣而白白損兵折將。

  正當渥德這麼想的時候,突然有兩名隨行的士兵走向理斯,並對其進言。

  「可以讓我們去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到時只要從敵人的背後夾擊……」

  令人驚訝的,提出這項計策的是一名留著長長的金髮、外表看起來相當剛毅的年輕女子。她的名字叫做露薇,是騎士團僱用的一名傭兵。一般的傭兵,通常都是一些沒有騎士身份的人,諸如異國的劍士或是拿斧頭來當武器的樵夫,然而卻也有像她這種並未追隨特定君主的流浪騎士。

  「我們不同於正規的騎士團,因此並未宣誓效忠希農公國。然而我們拿了幾分錢就得做幾分事,所以請您儘管差遣。」

  能夠遵守傭兵的道義是很好,但是她的計劃未免略嫌有勇無謀,或許是基於急著想立功的心態吧!果然,連同行的青年似乎也很擔心地看著她。這兩個人的共通之處,就是雖然身為流浪騎士,但卻給人一種受過菁英教育的感覺。要是每逢事態發生,他們就馬上採取類似的行動,如此一來反而更有可能會因為信任他們的意見而讓部隊全軍覆沒,這是渥德最害怕發生的結果。

  「謝謝你們。各位的用心我能體會,但是目前我正在考慮的,是不需要冒著危險去誘敵的戰術。」

  「冒險是嗎?」

  「沒錯。或許盆地的入口只有一處,但中央腹地卻十分廣闊。依你的計劃來看,首先要將部隊一分為二,讓先行的小隊繞過小木屋、將敵人引至東邊,爾後主力部隊再由北向南直擊、進行夾攻。此計就兵法上來說並非不可行。」

  「您說得沒錯!正因如此我們才……」

  「但你要知道,敵我人數不同。雖然沒有事先告訴你們,但是敵人的數量遠超過我軍數倍,因此我們並沒有餘力可以將部隊一分為二。縱使分了小隊,也頂多只有十來騎的人數罷了。」

  「怎麼會這樣……」

  這個無奈的事實讓露薇先前的氣勢一掃而空。事實上,渥德和理斯老早就想過和她相同的計策了,只是問題都出在敵眾我寡。

  「此外,往東邊前去儘是懸崖小道,周圍還長滿了茂密的樹林,非常不利於騎兵作戰。」

  「要是至少能發動奇襲就好了……」

  聽見渥德脫口說出這句話,理斯微微地笑了。

  「那麼我們就來發動奇襲吧。」

  「這種方法真的可行嗎?」

  露薇感到相當訝異,不禁產生了疑惑。

  「當然可行。這項戰術和你們先前提到的略有相似之處。由於東向路況就如同剛才所言,是條長滿茂密樹林、足以潛伏身形的豐腸小道,所以與其採用引入注目的誘敵戰術,不如利用地利之便來安置伏兵。」

  「伏兵戰術……嗎?」

  露薇和另一名青年騎士亞瑟,兩人專注地聽著理斯的說明。

  「逗次全軍將下馬作戰。」

  這是一項對於當前戰場最理所當然的決定。然而,

  「本次作戰由天黑後開始行動。準備就緒後,全軍一邊大聲吶喊、一邊徐步前進。」

  「什麼?」

  露薇和亞瑟兩人瞪大眼睛看著理斯,就連渥德也感到幾分難以置信。利用昏暗的夜色來藏身是相當理想的策略,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大聲吶喊分明是自我矛盾的行為。

  「理斯公子,如果那樣做的話……」

  理斯對著充滿疑惑的渥德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他的問題。

  「你會如此訝異是很正常的。不過你要知道,面對大半夜突然襲來的士兵,他們肯定會手足無措,此外還會因為過於昏暗而難以分辨我方的人數。」

  「但是相同情形也會發生在我軍身上啊。夜晚在傾斜的盆地周圍行進時,勢必要放慢腳步才行,不這麼做根本無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下推進。雖然我不清楚敵方確切的戰力如何,但他們至少會擁有一些弓箭手,屆時就算他們亂槍打鳥,我方仍會損失慘重。」

  「不,沒問題的。要是我計算無誤的話,到時情勢將會一面倒,只有我們看得見敵人的行蹤。」

  對於這種近乎奇跡的作戰方式,渥德是怎麼也不敢相信。

  「負責埋伏的小隊先行前往剛才所說的山路。隨後我們會率兵將敵人引出,伏兵再趁隙前去小木屋放火,將其全數燒盡。」

  「放火?」

  原以為理斯構想中的奇襲,是利用夜色及樹影來隱藏行蹤,趁機攻陷敵方小屋。但是以盆地對外的視野來說,就算在昏暗的夜空下,只要山賊有派人了望守衛,部隊必定無所遁形。因此早一步看透戰局的理斯才會打算逆向操作。

  「那麼請將伏兵一職交給我吧!」

  露薇二話不說就向理斯爭取這項任務,但就在這時,她的頭上突然傳來一陣笑聲。

  「是誰!」

  正當渥德盤問來者時,只見三名人影從樹上縱身而下。

  「失禮了。這項計劃聽下來還算完美,但若將伏兵一職草率地交給這種小鬼,未免有欠考量。」

  此話出自一名輕裝打扮的紅髮少女之口。不知是否為了搭配自己的髮色,少女穿著一身紅色的套頭衫,腰上繫著黃巾,肩上披著黃色披風。下身穿的則是長及膝蓋的短褲及一雙短靴,有如悠遊城中時所穿的輕便打扮。這名少女的臉上無時不帶著倔強的笑容。

  「喂,說話客氣點。」

  責難少女的是一名手持長劍的青年。在那強壯結實的身上,包覆著短袖束腰外衣及長褲,這名突然闖入軍營中的男子,身上竟然沒有配戴足夠的防具,而只是簡單地披了一件護胸皮甲。

  「沒錯,你確實說得有點過分。」

  最後現身的,是一名攜帶異國刀劍的褐髮少女。不同於渥德他們這些正規騎士,她身上所穿的也只是輕裝。從這三個人的裝束來看,便可以知道他們是典型的傭兵,然而這幾個人卻不是希農騎士團所僱用的人物。

  「敝人乃希農公國公子,名為理斯。敢問幾位是?」

  儘管受到嘲笑,理斯還是禮貌地向他們報上名號,也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只見他們慌慌張張地擺正自己的姿勢。隨後三人也各自報上了姓名,紅髮少女名叫席妮,青年名叫克雷馬,而異國少女則名為菲。他們接了納爾維亞城傭兵公會的任務,為了獵下山賊首級、用以換取賞金而來到此地。然而他們也正為了眼前的天然屏障而裹足不前。

  「我說,咱們雙方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吧?既然如此,不如就將伏兵的任務交給我們三個吧。」

  聽到了這句話,最生氣的莫過於露薇。

  「這群不速之客竟然敢用這種口氣說話!照你們這樣說,好像我就是沒有本事當伏兵似的!」

  「是啊,還好你有自知之明。」

  席妮煞有介事地說。

  「你說什麼!」

  「看看你那身鎧甲!」

  少女指著露薇的胸前。

  「這種東西在行進間只會喀啦喀啦響,你不覺得吵、敵人都讓你吵醒了。像你們這種騎士大人,充其量也只能跟敵人正面交戰罷了。」

  面對同樣身為騎士的渥德和理斯,席妮毫不客氣地一起批評。

  「對於能夠在森林中潛行的我們來說,至今還找不到可以匹敵的對手。如何,就交給我們吧?」

  無視於氣憤難消的露薇,席妮逕自將頭轉向理斯,用睥睨的眼神看著他。只見理斯笑笑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相信你們。」

  「公子!」

  露薇本想大肆抗議一番,但後來也許是想起了自己的傭兵身份,只得乖乖地退下。

  不久,太陽終於西沉。幾個鐘頭之前,席妮一行人已經單獨展開了行動,算一算,現在也差不多該繞到敵人根據地的背後了。

  今晚是朔月之夜。眼看理斯所指示的時間就快到了,當主力部隊會合時,只見他嘴上掛著微笑,昂首靜視夜空。

  「今晚天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渥德一問之下,理斯也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看來他似乎很在意理斯那有如少年搗蛋成功時的笑容,然而作戰已經開始,這下也沒機會讓他問個清楚了。

  「差不多都準備就緒了。全軍出擊!」

  理斯甫拔出懸在腰際的長劍,隊伍前方的士兵頓時齊步邁進。

  如同先前計劃所示,全軍在開始行進後便一同齊聲高喝,有如狼群對著天空咆嘯一般,緩緩向前推進。同時他們還刻意使勁踏步,讓腳步聲響徹雲霄。

  這陣聲響透過群山相應,開始響徹整個擂缽狀的盆地之中。士兵們的腳步聲彷彿地鳴般震撼著大地,一切就像深淵中的黑暗,永無止境地籠罩著四方。

  沒過多久,盆地的低處突然發生一陣騷動。這陣混亂的氣息隨著空氣飄散而來,只見對方絲毫不敢點燈,可見他們也在提防弓箭手的威脅。事實上,理斯確實有備而來,他特意讓同時熟稔劍技與弓法的士兵選用了弓箭。

  敵方瞭望台上的鐘聲驟起。隨著部隊的推進,越是接近敵方,耳中的嘶吼聲就越是清晰,依照這個聲勢來看,敵人的數量確實遠超過希農騎士團。

  所幸目前敵人尚未悉知來襲的確切人數。也許這陣虛造的聲勢馬上就會露出馬腳,不過就目前來說,尚可爭取一些時間。

  下一個瞬間,黑暗中綻放出熾熱的花朵。

  在受到聲響及人影所驚動的盆地裡,紅蓮之炎爭相齊放。火舌以爆發性的氣勢蔓延至所有的山賊小屋,細碎的火星逐漸竄上天際,隨著熱氣散佈在人與人的視線當中。

  對於好不容易適應夜間視線的人來說,這陣火焰所帶來的光明是格外地耀眼奪目。

  拜光明所賜,黑暗中出來迎擊的山賊統統無所遁形。眼前這群山賊,有的試圖衝向黑暗當中躲避追蹤;有的壓低身子露出警戒的表情、試圖臨機應變;有的索性臥在地上匍匐前進、想要繞到敵人後方偷襲;有的則是陷入恐慌之中、只顧著想辦法逃命。這些光景,完全滑稽地呈現在理斯一行人的眼中。

  一些較沒耐性的弓箭手,早已將箭搭在弓上等待號令。

  「開始射擊!」

  克莉絲高亢的聲音響遍了整座盆地。

  伴隨著尖銳的號令聲,漫天亂舞的弓箭劃破黑夜的寧靜,嘶吼聲中不時混雜著悲鳴,這也不斷地將恐懼植入敵人胸中。他們完全看不見對手的行蹤,儘管有人想持弓抵抗,也在猶豫不知該射往何方的同時,被西羅克所率領的弓箭隊收拾殆盡。

  黑暗中奮力衝向火光的,正是阿德爾及雷恩所指揮的小隊。他們趁著敵人陷入恐慌時,朝左右展開陣勢,等到弓箭手的齊射攻勢告一段落,就順勢大舉殺進敵陣當中。

  在中央一帶,也可以看見露薇一行傭兵部隊果敢奮戰的身影。此時由對面深處傳來的哀號,若非群山反射的回聲,則為席妮、克雷馬、及菲等人正在殺敵的證明。

  於是,本應寡不敵眾的希農騎士團,成功地讓尼姆山賊陷入恐慌之中,在對方尚未發揮半分實力之前將之全滅,終告勝利。

  戰事休止於夜暗將褪、晨光於東方山巔甫現之時。

  晨曦在剎那間徐徐照入盆地當中,猶如傾注杯中的瓊漿般朝各個方角滿溢開來。

  依據剛才收到的戰後匯報,本次戰役雖然有人受到輕傷,卻沒有任何人戰死。理斯等人渾身充滿了最舒暢的疲勞感。

  而席妮、克雷馬、及菲三人則在留下一句話後便逕自離去。

  「公子,這場仗打得相當有意思。往後若需要人手,請儘管差遣,隨時都可以到納爾維亞的傭兵公會來找我們。」

  理斯慰勞了士兵一番,其後便啟程返回納爾維亞。

  8

  一行人回到納爾維亞時,剛好是午後接近傍晚時分。城門前等待著希農騎士團的,是直屬於渥肯斯的禁衛隊。

  理斯本想好好地睡上一覺,但這下子似乎非得先去晉見渥肯斯不可了。部下們也都還弄不清楚狀況,只能目送理斯前往宮殿。

  「好了,理斯公子。這下子你還有什麼好辯解的呀?」

  在覲見大殿裡等著理斯的皆是一些熟面孔。

  渥肯斯用一副驕傲自滿的語氣向他問了這句話。隨侍一旁的赫爾曼及巴特魯夫也露出了令人不快的微笑。而站在他們背後的羅茲歐克以及王座旁的仙娜兩人,則是憂心忡忡地看著理斯。

  「敢問何事需要下官辯解?」

  聽見理斯這般若無其事的答覆,渥肯斯的笑容瞬間僵了下來。

  「沒想到你竟然把和朕的約定忘了啊!」

  渥肯斯索性壓低聲音,藉此威嚇理斯。這個舉動彷彿就在示意著不論如何都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豈敢,下官一直銘記在心。一旦出發,就得在月亮升起之前殲滅山賊並歸來,這正是陛下與下官約定的內容。」

  「沒錯。但是你從昨天上午出發,卻到現在才回來。甭說是月升了,我看就連沉到哪邊也不曉得了!」

  聽了國王這番詰責,理斯從容地回覆:

  「不,月亮並未升起。」

  「你說什麼?」

  「昨晚乃朔月之夜,月亮並未升起。」

  這下只見渥肯斯皺緊眉頭、氣得說不出話來,接著又看他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悻悻然地指著覲見大殿的出入口。

  「罷了!只不過完成了這點任務,別得寸進尺。沒你的事了,給朕退下!朕不想再看到你這鄉巴佬的嘴臉!」

  於是理斯便在行禮之後離開了覲見大殿。

  「剛才真是有驚無險啊!」

  剛從覲見大殿走出來的理斯,被羅茲歐克叫住。

  「直一的很抱歉,當時除了那麼做之外別無他法。這原本就是場以小搏大的危險之戰,所以下官不想讓部下增加額外的負擔。」

  兩人又繼續邁開了腳步談論下去。

  「很抱歉,要是我有足夠的能力幫你們就好了……」

  「不,請別放在心上。下官的職責是守護希農公國,然而為了履行這項職責,光只是做些冠冕堂皇的事情是不夠的。自從來到這裡以後,下官才漸漸瞭解這項道理。要是一時的忍耐可以換來國家的和平,那麼在下也心甘情願了。」

  「說得好,班斯托爾真是生了一個好兒子啊。」

  「您言重了,下官仍有欠磨練。話說回來,這次多虧有您各方面的大力協助,對於這份恩情,真的不知該如何言謝。」

  「這點小事不足掛齒。反倒是希望你能不計前嫌,繼續為陛下效力。」

  「是的,下官明白。」

  「不過話說回來,這回真是痛快呢。」

  「您指的應該是利用朔月來矇混過關的事吧。」理斯帶著苦笑說道。

  「不瞞您說,下官有個妹妹人在希農。」

  「妹妹?」

  「是的。舍妹名叫莉妮特,和下官非常親近。從前舍妹也曾經對下官開過這種難以完成的條件。如果能在一天之內……當然,舍妹指的期限也是隔天月升之時……如果我能一個人讓城內所有的花瓶上都插滿花朵,舍妹就願意為我實現一個心願。」

  「哈哈哈,原來為您加持的女神是令妹呀。」

  「這件事請別告訴其他人,因為太難為情了。」

  「別這麼說,這可是一段佳話呢。後來,您許了什麼願?」

  「希望能平安回家。」

  聽到理斯這句話,羅茲歐克加深了臉上的笑容。

  未來的路還很艱辛。身在陌生的國度裡,卻還不知道自己該有何作為,即便如此,理斯仍對自己立誓,今後將為守護希農而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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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18 03:53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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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呵呵,莉妮特還是笑起來比較可愛。」

  蓄著一頭金髮,帶有陽光般燦爛笑容的青年體貼地說。他並且還要少女別想太多,趕快找回開心的自己。

  然而,一場席捲整塊大陸、至今仍持續蔓延的戰火,卻讓他的話失去信用。一天接著一天,少女身邊的氣氛漸漸緊張了起來,即便如此,她的父親仍然每天往返於戰場與宮殿之中,一切都只為了不願徒增少女的擔憂。

  父親的上司和少女一家素有世交,時常會來城內遊玩。然而就連那位被戲稱為「叔叔」的年輕人,如今也都為爭戰沙場而去。

  宮中的騎士們,也都被分派到和父親不同的戰區。這種時期不僅是準備出征的男子,就連宮廷內的侍女們也都相當緊繃。

  更重要的是,就連她最仰慕的兄長也都遠赴戰場而去。儘管少女一直相信他能平安無事地回來,但是擔憂之心卻永遠難以消弭。

  為了至少能保有一點聯繫,少女毫不間斷地為哥哥捎信。但是今天卻遲遲難以下筆。

  「究竟該寫什麼才好呢……」

  畢竟宮中的生活變化不大,她會這麼苦惱也不是沒有理由。然而,也許足哥哥忙於戰情,所以寄過去的信統統都沒有回首。就算是這樣也不要緊,只要人能夠平安就好。

  「維利亞女神呀,請護持哥哥能夠平安歸來。只要這個願望能夠實現,要我變成怎樣都沒關係。所以請務必……」

  少女再次坐回椅子上,重新拾起筆來。

  2

  自從到任納爾維亞以來,希農騎士團至今仍未編入其他軍團的旗下。由於正式成員是個不上不下的百人之數,因此他們硬是被差遣來處理同盟軍的雜務,日復一日。

  例如公眾場合的警備工作。這並非為了保護重要人士,而只是為了防範一些扒竊或順手牽羊等輕案犯罪而在街上巡邏罷了,這根本就不是騎士應該負責的任務。

  有一次,他們甚至還被派去監視俘虜。

  跟那些任務比起來,儘管今天的城外物資運送任務仍不是騎士的職責所在,但已經算是有成就感多了。

  「以上是羅蘭公爵,瓦倫海特大人給您的口信。報告完畢。」

  理斯前往覲見大殿進行了任務完成的報告。

  羅蘭公國位於納爾維亞以北,是目前與拉茲帝國決戰的最前線。這次替羅蘭公爵瓦倫海特帶回來的,是想向渥肯斯請求援助的通知。

  拉茲帝國的攻勢日趨激烈,以當前羅蘭公國的兵力來說,恐怕無法支撐下去,得知此現況的理斯,十萬火急地將此口信帶回納爾維亞向渥肯斯報告。

  「哼,這是在向朕訴苦嗎?算了,這回姑且派遣援軍給瓦倫海特賣個人情也不壞。」

  「陛下英明。要是羅蘭公國淪陷的話,屆時帝國軍就會一鼓作氣往納爾維亞侵襲而來,此時應當及早阻止拉茲帝國的攻勢!」

  對於羅茲歐克慷慨激昂的發言,赫爾曼只以冷眼相待。

  「話說回來,羅茲歐克大人,記得令嬡是嫁到羅蘭公國去沒錯吧……」

  此時整間殿堂驟然回歸一片沉寂。

  「你到底打算說什麼?」

  赫爾曼的發言明顯是想侮辱羅茲歐克。聽到這種發言,即使是平日為人教厚的羅茲歐克,也不免豎起眉毛說了重話。

  「不,您別想歪了,敝人只是想說以公正無私著稱的納爾維亞公爵畢竟也是為人父母。請您別誤會,對一般人來說這可是佳話呢。」

  赫爾曼忍不住發出了好詐的笑聲,巴特魯夫則是在一旁加油添醋。

  「稟告陛下,依微臣愚見,派遣援軍前往羅蘭公國的時機尚未成熟。」

  「你說什麼!」

  「喔?」

  渥肯斯瞇起了眼睛。羅茲歐克本想加以反駁,然而卻為時已晚,巴特魯夫突如其來的發言引起了渥肯斯的興趣。

  「此話怎講?按照羅茲歐克的說法,羅蘭公國淪陷之後下一個目標就是納爾維亞了。你這是想讓朕身陷性命威脅之中嗎?」

  對於巴特魯夫這種忠實的應聲蟲,渥肯斯多少也知道他不敢說出這種忤逆自己發言,不出所料,隨後巴特魯夫一開口就是「豈敢豈敢」,急忙謝罪。

  「陛下言重,微臣想說的是,羅蘭公國是否真的盡其全力之事值得令人懷疑。要是陛下深感生命受到威脅時,勢必就會派遣援軍,對方可能就是利用這一點提早求得援助,藉此減低自己國家的損傷。」

  「原來如此。」

  「絕無此事!瓦倫海特向來為人正直,以當下這種時機來看,相信他也不可能會使出這種欺詐的手段。」

  「羅茲歐克公爵,您先前不也這樣說過波爾尼亞?您說波爾尼亞公國將是貝維克同盟的核心之一,該國的裡多公爵是為值得信賴的對象。結果事實上又是如何?他們非但沒有一同上陣對抗拉茲帝國,甚至在同盟陷入困境時還袖手旁觀,連援軍也不願派遣。」

  巴特魯夫趁勢加以追究往事。這下羅茲歐克也啞口無言。

  「此外……」

  赫爾曼又湊上了一句。

  「要說巧詐,說不定還另有企圖呢。只要波爾尼亞、羅蘭、納爾維亞三國聯手,軍力將凌駕在我維利亞王國軍之上,屆時你們只要擒捉陛下與我等忠臣,就能夠以收回各自國土的自治權做為條件,將陛下及我等這些維利亞王國重臣獻給拉茲帝國,就此終結戰爭,你們這幾國便能獨享安泰。」

  「赫爾曼!你別說得太過分!」

  忍無可忍的羅茲歐克在激怒之下離開位置,打算逼近站在對面的赫爾曼。

  「給朕適可而止,羅茲歐克。在朕面前橫行無忌,成何體統?」

  渥肯斯見機開口制止羅茲歐克的發言。

  「遵、遵命。恕臣失禮。」

  聽完這句話之後,渥肯斯也教訓了赫爾曼一番。

  「朕說赫爾曼,羅茲歐克可是本王的忠臣。不是你無憑無據就可以懷疑的對象。」

  「是,是臣失言。但是就現今的時勢而言,最好不要太過相信他人,這一點希望陛下能夠理解。」

  「說的也對。羅茲歐克的事就算了,但是瓦倫海特說不定真的隱藏了一些實力,援軍暫且晚點派遣。」

  「遵命,陛下!」

  結論已定,而羅茲歐克的提案亦完全末被渥肯斯採納。當天的覲見儀式就此告終。

  3

  「理斯公子。」

  離開覲見大殿之後,理斯隨即被一名陌生男子叫住。

  「您是在叫我嗎?」

  這名男子身上穿的,並非騎士專屬的禮服,雖然裝飾的圖樣依國家各有不同,但騎士的服裝款式卻相去不遠。這種款式不外乎就是短袖束腰裝、飾有各自家系徽章的外衣,或者是類似理斯之前剛從戰場歸來時的鎧甲裝扮。

  男子所穿的雖然也是禮服,但卻是件淡綠色的長袍。長袍上以金線刺繡所裝飾的徽章,亦非特定家系之物,而是屬於維利亞教團的標誌。

  「請問您是……」

  「本人名為魯伯,是維利亞教團的主教。」

  這是個似曾相識的名字。維利亞教團正如其名,是屬於維利亞王國的國教教團,此教團由四位主教為中心,以合議制來進行管理,因此除了他之外尚有三位主教。然而這三位主教,卻在兩年前的伊西絲森林之戰中隨著莫迪亞斯四世一同戰死沙場。也就是說,眼前這位是現今維利亞王國當中,握有強大勢力的教團實質領導人。

  說起來,兩人之前在覲見儀式時似乎也曾經照過面,但是今天卻是第一次正式交談。

  「失禮了。我未曾想過能有機會和魯伯主教交談。」

  「不敢,突然把您叫住真是不好意思。」

  魯伯急忙阻止了打算下跪行禮的理斯。

  「理斯公子,事實上有件事想找您商量。至於詳細內容,希望您能一同前往維利亞神殿後再談。」

  儘管身為騎上的理斯與身為教團人士的魯伯之間,並沒有直接的地位高下之分,但這卻是個理斯無法拒絕的要求。

  數十分鐘後,理斯隨著沿路搖晃的馬車,一路被帶到了位於納爾維亞城南邊的維利亞神殿。

  「首先必須先向您道謝。感謝您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不情之請。」

  眼前只見書架排列如林,除了牆邊以外,整間室內所見之處都排滿了書架,當然,這些書架裡也都塞滿了書籍。理斯索性走馬看花,大略瀏覽了一下這些藏書的書背。

  原本還以為都是些和宗教有關的書籍,但事實上裡頭從歷史書到生物、礦物等圖鑒都有,種類包羅萬象。

  這就是魯伯位於神殿內的事務室的光景。

  「不敢不敢。魯伯大人,請您快把頭抬起來。」

  面對著有如被埋在書堆中的書桌坐下後,魯伯突然深深地低下了頭,這下反而讓理斯不知該如何應對。兩人雖非從屬關係,但就以維利亞王國直屬的維利亞教團主教的身份來說,儘管不及國王之威權,但仍擁有與身為各國領主的公爵們相當的勢力。

  「請您儘管差遣。只要是魯伯主教的命令,我必當竭盡心力完成。」

  「您言重了,理斯公子。我並沒有資格命令您,這次完全是以個人名義請您幫忙。特意勞駕您來此處商談是因為擔心城內耳目眾多、不便深談。」

  「如此說來,您的委託是相當忌諱讓人知道的事情?」

  「沒錯。」

  「但是,為什麼要找像我這種幾乎未曾謀面的年輕小輩呢?」

  聽到理斯這樣說,魯伯不禁露出微笑。

  「因為您的事跡我早有耳聞。」

  當下,這句話令人有種諷刺的感覺。因為來到納爾維亞之後,希農騎士團並未立下任何豐功偉業。

  能對人言的,頂多只有殲滅尼姆山賊這項任務而已。但是這項任務也只是受到渥肯斯的不合理條件限制才顯得困難,以國家的立場來講,並不足以稱上是重大事件。因此,像魯伯這樣的大人物應該不可能為了這件事,而將不可對外人言的委託交給理斯才對。

  看見理斯滿臉疑惑,魯伯索性搖響了書桌上的搖鈐,不消片刻便聽到敲門聲響,隨後進來了兩名女子。其中一位似乎曾經見過面,儘管和魯伯一樣是未曾交談過的對象,但卻曾在覲見大殿中見過這名女性,理斯對她的名字亦早有耳聞,而她就是和魯伯同屬於維利亞教團的奎絲克莉雅神官長。儘管身為女性,但她卻擁有執掌眾神官的權力,魯伯負責領導整個教團,而奎絲克莉雅則負責一對一指導諸位神官。一人主外、一人主內,要說這兩人是現今維利亞教團的支柱也不為過。

  「像這樣的對談還是第一次呢。理斯公子,我是維利亞教團的奎絲克莉雅神官長。」

  「請、請多指教。」

  看見理斯用一副快要踢倒椅子的氣勢急忙起立,奎絲克莉雅不禁莞爾一笑。

  「首先不得不先感謝您。」

  「什麼?」

  理斯一時忘了禮節,不禁反問了回去。看到這個情形,原先一直站在奎絲克莉雅後方的女性,便急忙地走到前面深深一鞠躬。

  「理斯大人,之前曾受到您的照顧,很抱歉未能鄭重向您道謝。一

  這名女子是位年輕的維利亞教修女,年齡大約同於理斯或梢長一歲,她用髮夾夾起少許秀髮,蒼藍髮絲更顯優雅氣質。儘管待人接物相當溫和,但少女的眼神中卻泛著堅定的光藝一。

  這時理斯才想起自己對這名女性也有印象。

  「莫非你是當時沙拉村的……」

  「是的,當時承蒙您仗義相救。我的名字是伊潔爾娜。」

  身為修女的她,就算人在維利亞神殿裡頭也不足為奇。只不過,像這樣有如事先決定好般突然在此現身,著實讓理斯摸不透理由。

  「伊潔爾娜是我的女兒。」

  奎絲克莉雅再度開口說道。於是理斯也不禁再度脫口說出「什麼?」

  「她是我的女兒,感謝您當時搭救了小女。據說您事後並未留下名號,因此沒能鄭重道謝,實在深感抱歉。請讓我代替小女的莽撞向您道歉及致謝。」

  「啊,別客氣,我只是做了分內的事情……」

  這下情況反而出人意料之外,本應接受致謝的理斯反倒是緊張了起來。看見這個光景,魯伯在一旁竊笑了起來。

  「正因如此,我才打算和您商討這件事。在毫無利益可取、甚至是可能會因為遲來而讓國王不高興的情況下,竟然還能為了大義而奮起。這種年輕人正是我理想中的對象。」

  感覺到話題已回歸正題,理斯便配合地坐回椅子上。

  「理斯公子,您可曾聽說過維利亞的巫女?」

  「我只知道她是維利亞教團的教主。」

  在過去,這塊大陸曾受名為拉茲貝利亞帝國的強大勢力所主宰。該國由少數貴族及神官役使大群奴隸為主要政體結構,是一個階級絕對分明的專制國家。

  某一天,拉茲貝利亞出現了一名聖者,他的名字叫做亞蘭姆古魯茲。至於他究竟是何許人?究竟有何動機?至今業已不可考,只流傳下聖者亞蘭姆古魯茲為拉茲貝利亞神官的身份,以及他解放奴隸的事跡。

  當他知道解放不可成時,便毅然決然地率領大群奴隸前往西部大陸。經過了十年漫長的旅程,他便與這群夥伴們一同建立了國家,那是個人與人互相扶持而成的國家,而不同於過往由貴族神官單方面壓搾奴隸的專制。

  那就是現今維利亞王國的前身。

  「維利亞巫女便是聖者亞蘭姆古魯茲的直系子孫。那是個傳承聖者之血並將其發揚光大的家系。」

  「是的。據我所知,在七十年前的聖戰中,當時的巫女蕾雅莉·布隆特大人使用了不可思議的力量,成功擊退了拉茲帝國的侵略,後來更被世人譽為維利亞女神的化身。」

  「嗯。不過傳說多少經過美化及誇飾。巫女也是平凡人,光靠一己之力絕對無法擊敗拉茲帝國,而必須仰賴眾多夥伴的齊心奮戰,才能創下這番豐功偉業,或許所謂巫女的力量,就是凝聚眾人一起奮鬥的號召力。要說巫女是女神的化身確實有些誇張,畢竟在她身為巫女的同時,也只不過是一名嬌弱的少女罷了。」

  「只、只是這樣嗎?以往只要聽到她的名字,我的內心深處就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撼動呢。」

  對維利亞教的信徒來說,崇敬巫女是相當根深蒂固的觀念,因為巫女在觀念中幾乎是神的代名詞。然而理斯只是一名騎上,不必像神官那樣由衷遵循教義,不過他卻仍能感受到那種無法一言喻之「力量」的存在。但是聽了教團的大人物魯伯這種開門見山的說法:心中不免徒增了些許複雜的情緒。

  「巫女是古代拉茲貝利亞人血統的唯一傳承者。因此,在我們這些祖先為奴隸者的血脈中也好、靈魂中也好,多多少少存在著無法抗拒他們的力量。」

  「誠如您所言。」

  「其實針對這裡,有件事想拜託理斯公子。希望能在這幾天之內,把巫女接回來納爾維亞的維利亞神殿。」

  「接來這座神殿裡嗎?」

  「是的。她本人目前所處的巫女神殿,位於人稱精靈之森的德米亞斯森林深處,而那座森林的周圍,近年來盜賊猖獗。」

  「也就是說巫女正身陷危險之中?」

  「不,她身邊有神殿騎士團的守護,以目前的局勢來看尚且安全。但是往後拉茲帝國的攻勢將日趨激烈,屆時將難以預料巫女何時會身陷危機。因此希望您能在事情還未發生前,先將她本人接來維利亞神殿。」

  「以位於波爾尼亞國境交界處這點來看,這樣做確實是明智之舉。」

  「為此,本數團將派遣高階神官作為使者,另外想請理斯公子兼任使者護衛一職。」

  對於魯伯所提及的事情,理斯大致上都能理解。但唯獨一件事讓他想也想不通。

  「這是件相當光榮的使命,但請為在下解答一事。為何對象是在下,此外還秘密進行委託呢?這種大事找渥肯斯王商量會比較適切吧。畢競不同於羅蘭公國一事,相信陛下肯定願意調派大軍協助。」

  沒錯,儘管自己受到信任、事情的嚴重性都不難體會。但最讓理斯不能理解的,就是必須如此秘密地進行會談的理由。

  聽到理斯這樣問,魯伯和奎絲克莉雅的表情頓時沉重了起來。

  「現任的巫女名為莎納琪亞·菲爾·布隆特,現年剛滿十五歲不久。她的雙親早已不在人世。」

  以十五歲的年紀來說,父母雙雙去世多半皆非自然死亡。

  「她的雙親是遭到不明人士暗殺身亡。雖然莎納琪亞小姐平安無事,但事發之後,聖者亞蘭姆古魯茲的直系子孫便只剩她一人,渥肯斯王很有可能會藉機迎娶莎納琪亞小姐為王后。」

  「立為王后?」

  雖然這在貴族社會中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當事人雙方的年齡未免差距太大。

  「莎納琪亞小姐是一名巫女,實際上卻也是一名柔弱的十五歲少女,我們實在不忍心看她成為政治聯姻的工具。」

  受到拉茲帝國的猛攻,貝維克同盟已逐漸面臨瓦解,許多國家落入帝國的統治,有的國家甚至背叛貝維克同盟投奔向帝國陣營。受到武力征服的國家暫且不說,但是面臨這些有意叛變的國家,迎娶巫女為後不失為是一個提高向心力的好辦法,換句話說,就是以聖者亞蘭姆古魯茲的護持為號召。因此渥肯斯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我明白了。魯伯主教的委託,我希農騎士團將奉命唯謹。」

  「您當真願意接受?」

  魯伯激動地站起來,並抓緊理斯的手。

  「我必將使者平安護送至目的地。此外,亦將守口如瓶,不讓渥肯斯王或其他重臣知道。」

  「嗯。萬事拜託了。」

  看見事情已經談妥,一直安靜地聽著兩人對話的奎絲克莉雅突然向前跨出一步。

  「理斯公子,是否也能請您聽聽我的請求?」

  「奎絲克莉雅神官長有何吩咐?」

  「請讓小女伊潔爾娜加入您的陣容。」

  站在奎絲克莉雅後方的伊潔爾娜,這時靜靜地低下了頭。以現實層面來考量,將來的戰況若愈發激烈,傷者勢必大增,到時候會使用治癒術的修女將是不可缺少的幫手。

  「對於維利亞教的修女們來說,將己身安危置諸度外、一切以助人為先,這正是她們所信奉的教義。正因如此,從軍的修女之中往往會出現許多受害者。」

  但是奎絲克莉雅口中說的受害,並非由敵軍所致的喪生者。同盟軍裡頭聚集了來自各國的士兵,因此依部隊的不同,士兵們的性格也有驚人的差異。由於希農騎士團經過理斯及渥德嚴格的管理,因此人人皆相當遵守規律,然而換成是其它部隊,行徑有如之前佔領沙拉村的惡黨一般的士兵亦不在少數。

  「您們沒有向渥肯斯陛下抗議嗎?以教團的名義正式提出抗議的話,相信陛下也不能忽視事態的嚴重性……」

  雙方關係雖然密切,但卻非主從關係。身為同盟軍的管理者,國王應該會負起責任來處理才對。

  不過奎絲克莉雅也只能搖搖頭。

  「找不到當事者、已經執行處分、尚在調查中,從對方口中得到的回覆都是這些毫無意義的話語。」

  實際上的處罰,並非將犯人帶往魯伯或是奎絲克莉雅的面前審判。對方並不適用這類具體的準則來規範,而僅僅只是口頭上的敷衍而已。

  知道這種情形之後,理斯忍不住憤怒了起來。

  「知道這種情形,我卻只顧著保護女兒的安全,就算您要說我是愚昧、膚淺的女人也不為過。但是,請您務必……」

  奎絲克莉雅深深地一鞠躬,肩膀微微地顫抖著。

  「我能理解您的苦心,事實上我軍也正缺使用治癒術的人才。」

  這時奎絲克莉雅的表情才梢梢平靜了下來,然而站在她身後的伊潔爾娜,反而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發生什麼事了嗎?」

  被理斯這麼試探性的一問,伊潔爾娜連忙搖頭,她在想什麼馬上就被看穿了。其他修女的狀況尚未改善之時,她多少會對自己苟且偷安地托身於希農騎士團一事感到排斥吧。

  「伊潔爾娜修女,你討厭加入我們嗎?」

  「不、怎麼會,我並沒有那樣想。」

  「那應該就是在顧慮其他隊友羅?」

  她的答覆是一陣沉默,但這卻是理斯所期待的答覆。

  「希望你別搞錯了。就算你是奎絲克莉雅大人的女兒,我也不會特別把你當作客人來看待。」

  伊潔爾娜感到一陣意外,突然抬了起頭。

  「本騎士團目前確實尚未從事重大的任務,但往後在戰爭中勢必會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你並沒有因此跟隨到比較安全的部隊。我軍除了士兵的紀律嚴格以外,比起其他部隊,還會寄身於更加危險的戰場。再一次重申,我們並不是你的避風港,而是為了將來能在更加激烈的戰場上奮戰到底,因此才需要你的力量來幫助我們。」

  目前希農騎士團中並沒有會操縱魔法的人。魔法是古代拉茲貝利亞敵國的遺產,但在拉茲貝利亞人當中,也只有少數神官能夠操縱這股力量,維利亞教團主要以治癒型魔法與戰鬥輔助型魔法著稱,在較大型的部隊中通常都會安排一至二名修女或神官隨行。

  「需要我的幫助?」

  或許是還沒會意過來,伊潔爾娜的臉上寫滿了疑問。

  「奎絲克莉雅大人,您沒意見吧?」

  奎絲克莉雅的表情已由一名母親轉變為一位神官。帶著充滿威嚴的面容,她深深地點了點頭。

  「當然沒意見。一旦上了戰場是生是死全都交由女神定奪。我則是會像對待其他修女一樣,為她向維利亞女神祈求能夠平安歸來,僅此而已。」

  理斯聽了這句話,隨即將視線轉向伊潔爾娜。

  「忌下如何?」

  伊潔爾娜的表情似乎相當緊繃。

  「好的,我會盡力而為。」

  於是,希農騎士團便加入了一名會使用治癒術的重要生力軍。

  德米亞斯森林位於納爾維亞南方、與波爾尼亞之間的國境交界處。周圍群山峭立,所見之處皆是蒼鬱的森林。只要想到這片森林的深處住著維利亞教的巫女,理斯便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

  臨別之際,魯伯留下了一句「儘管是件棘手的任務,但仍萬事拜託了。」

  起初,理斯還未能確切地體會這句話背後的涵義,直到抵達巫女神殿所在的德米亞斯森林時,他才開始有所體會。

  「我們必須趁早將巫女閣下迎接回去才行,您應該知道吧,理斯公子?待會我們就走距離神殿最近的、沿著湖畔的捷徑吧。」

  說出這句話的人,正是高階神官奧貝爾。他擁有一臉神職者特有的福相,是位正值暮年的神官。也許是感受到這次任務的重要性,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窺見一絲緊張的氣氛。

  「這可不成,那條路離盜賊的勢力範圍太近了。我們應該避開危險,選擇貫穿南邊森林的路才是明智之舉。」

  提出異議的是另一位高階神官沙哈林。他蓄有一頭向後梳理的白色長髮,以及嘴邊和下巴那多到足以遮住半張臉的鬍鬚,他的眼神中倒映著與賢者相符的知性光芒。

  「少說蠢話!我們必須分秒必爭地前往巫女閣下的身邊啊!怎麼能因為一點小小的危險而卻步!」

  奧貝爾反駁了沙哈林的說法,被當傻瓜要的沙哈林當然嚥不下這口氣。

  「你才蠢!如果真的為巫女閣下著想,就應該以確實到達目的地為優先考量,難道你不懂嗎?一味貪求趕路只會讓敵人有機可乘,到時如果被全滅,不就賠了夫人又折兵。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

  這下子場面充滿了一觸即發的緊張感。無奈理斯和渥德身處護衛而非監督的立場,為了阻止這場幼稚的口舌之爭,勸言雖全都衝上了喉嚨,卻又被理性克制了下來。

  「好了好了,你們光是這樣吵也沒辦法解決事情。」

  最後說話的這位是第三位高階神官葛林,他剛好幫理斯他們說出了心中的話。

  「不如這樣,咱們選一條既安全、距離又適中的北方溪谷來走吧……」

  「我看你是想拿自己的意見作主吧!」

  剛才互相仇視的兩人,竟然如此異口同聲。

  這三位在維利亞教團中,都是擁有相當資歷的高階神官。問題就出在這裡,這三個人的功績幾乎並駕齊驅,而且除了功績之外,年齡、經歷、弟子人數統統都是互不遜色,最傷腦筋的是,這三位都要求讓自己擔任這次迎接維利亞巫女的使者。

  迎接維利亞巫女的使者並非任何人都有能力擔綱,雖然使者只是一個名目,但能夠陪伴在身為維利亞教團教主的巫女身旁,就是無上的光榮。由於這三個人都想提高自己在教團內的地位,因此爭相在這次的任務中掌握主導權。

  在希農騎士團與傭兵所組成的為數百人以上的部隊守護下,這三位身為維利亞教團表率的高階神官之間的醜陋對罵,一路上越演越烈。

  「夠了,我自己行動!」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你果然想要搶先我們一步!」

  聽見奧貝爾武斷的意見,沙哈林急著用言語猛烈炮轟。

  「什麼,你也這樣想?奧貝爾,連你也是吧!」

  葛林也湊上了一腳。

  「你那是什麼話!我看你才有鬼,一個人假惺惺地巴結逢迎理斯公子!」

  被奧貝爾這麼一說,三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理斯身上。正當理斯在困擾著該如何應對的同時,奧貝爾終於逕自開始行動。

  「哼哼,你們慢慢蘑菇去吧,我一定要最先抵達!」

  奧貝爾前腳才走出去,葛林便丟下一句「這怎麼成」後,獨自往北邊出發。

  「你們這些傢伙,統統讓盜賊抓走算了!」

  留下這麼一句完全不符合高階神官形象的氣話,最後連沙哈林也自顧自地走向南邊的森林。

  「理斯公子……」

  渥德用一臉疲憊的表情等待理斯下令。

  「沒辦法。還好對方是盜賊的水準,雖然分散戰力會比較辛苦,但應該不成問題。我和克莉絲帶隊前去護衛奧貝爾;你和阿德爾、雷恩兩人帶隊前往北方溪谷;南邊就交給西羅克和艾伯特的小隊來負責。」

  「遵命。看來這次棘手的不是敵人,而是我方的這些大牌。」

  看見渥德的苦笑,理斯心中也感同身受。

  5

  理斯率領的小隊通過了湖泊北側,筆直地朝神殿方向邁進,根據情報指出,曾有人目擊盜賊使用過這條道路,因此估計路上可能藏有盜賊團的秘密基地。然而實際上卻四下無人,只有湖面上吹來的陣陣涼風以及那份寂靜的感受,長靴踏在土地上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由於這次奧貝爾等人以徒步為主,除了少數士兵外,其餘皆下馬步行。

  別說是盜賊團,就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所謂神殿周圍情況危急,也許是魯伯杞人憂天。不過沒事總比有事好,但相對的,理斯一路上只得被迫聽著奧貝爾發牢騷。

  「所以我說,那些傢伙就是嫉妒我才華洋溢,所以才拚命想拖累我。」

  如果理斯沒記錯,這句話算一算應該已經是第五次出現了。

  「每次只要我稍微立了點功,那些傢伙就會揚起眼角緊跟在我屁股後面。以前拚命努力想追上我的時候還算好,儘管他們努力的方式有點糟糕,可是這些傢伙發現再怎麼努力也追不上我,竟然就開始扯我的後腿!我儘管天縱英明,但是讓這兩個傢伙聯手陷害起來,一時也束手無策。最後居然演變成局外人給我跟他們兩人同等的評價。希望你能夠瞭解我的辛苦啊,理斯公子。」

  已經不只是諷刺的程度,但若是要代替奧貝爾重述一遍剛才的往事,理斯絕對有把握能編得比他更真實。

  「維利亞教團如果不重用我這種優秀人才的話,未來可能——喔喔,前面好像有小屋。今晚就在那裡歇息吧。」

  這回總算不必再聽他滔滔不絕的牢騷了。回過神來時,太陽也已漸漸西沉。

  這棟小屋呈現著一副快要塌的難看模樣。應該是以往在湖上捕魚的漁夫們使用的小屋吧。原本已經對露宿野外有所覺悟了,然而湖面上吹來的風卻是那麼地寒冷,想必入夜之後會更加寒冷吧。先不論理斯等人,但對於奧貝爾以及身為女性的克莉絲來說,總是需要一處可以遮蔽夜風的地方。此外,這個小隊上還有同行的伊潔爾娜。

  「明白了。雖然還有點早,但今晚就在該處過夜吧。」

  「嗯。沙哈林和葛林這兩個傢伙都在繞遠路。咱們這邊雖然比較悠哉,但還是不會讓他們趁機追上的,哈哈哈哈!」

  理斯倒不是因為替其他小隊擔心,而是覺得反駁他是件很累的事,所以乾脆什麼都不說。

  「公子,毫無警戒下貿然進入恐怕有點危險,請讓屬下先行偵察。」

  克莉絲湊近理斯的耳邊悄悄地說。

  「言之有理。拜託你了。」

  「遵命。」

  理斯留住奧貝爾,讓克莉絲帶領若干名騎士先行前去小屋偵察。隨後只見小屋中走出一名瘦小男子,和克莉絲互相交談了兩三句,克莉絲指了指這邊,正在和他解釋什麼似的。

  「理斯公子,方纔已向屋主租賃房間,但只夠供奧貝爾大人和其他兩到三人使用。」

  回來之後,克莉絲做了簡單的說明。

  看來小屋果然是屬於那位捕魚維生的瘦弱漁夫之物。克莉絲將巫女之事保密,僅以護送祭司的任務為由向屋主借宿,派遣使者迎接巫女這項由魯伯所委託的任務,事實上只有直屬部下知道詳情。並非理斯不信任自己的部下,而是為了讓巫女遷往納爾維亞後仍能安全生活,因此必須避免讓渥肯斯發現。特別是盡量別讓傭兵知道太多,這是渥德做出的結論。因此這次的任務,名目上僅是護送幾位必須前往巫女神殿參拜的高階神官。

  「理斯公子,請您以護衛的身份和伊潔爾娜修女、奧貝爾大人一同留宿旅館內吧。」

  「不了,我只要露宿就行了。護衛奧貝爾大人的工作就交給你了。有你在一起,伊潔爾娜修女應該也比較安心吧。」

  聽到理斯這麼說,克莉絲那漂亮的眉毛馬上揪在一起。

  「因為我是女人,所以您才這麼說的嗎?」

  克莉絲平日就似乎非常在意自己的女性身份。雖然這次並未一同前來納爾維亞,但希農騎士團當中確實也有女性騎士。平日的克莉絲,往往喜歡在訓練中和男性騎士互相競爭,一旦失敗就會比男人還要氣餒。雖然她平時是位相當溫柔的女孩,但只要論及男女優劣之分,就會看見她莫名地拚命,一臉不想輸的樣子。

  或者說,或許就是她秀麗的姿色讓她更加鑽牛角尖,因為現任的騎士團員中,有不少男性想討好她。就是那些追求者露骨又膚淺的讚賞,讓克莉絲演變成目前這種心態,這種決心不靠外貌而以實力來搏取認同的堅定決心。

  「我是一名弓箭手,遮蔽物太多的場所會讓我行動不便。」

  克莉絲的說法也是合情合理。而且不管如何砌詞掩飾,理斯自己確實也是有把克莉絲當成女性予以優待的心態。

  「更何況身為騎士,讓主君——」

  再這樣下去勢必要讓克莉絲露宿野外,理斯索性豁出去了。

  「我知道了。我也和你一起住進去吧。」

  丁……是,遵命。」

  克莉絲也只有悻悻然地告退了。

  6

  菲所在的隊伍,是和維利亞教團的沙哈林高階神官隨行的南方路線。

  關於分配隊伍的方式,希農騎士團的軍師至少做了最起碼的調度。儘管只是以分開行動前的情報為依據,朝北方溪谷前進的部隊便以騎兵為中心組成,中央路線的騎兵似乎都下馬配合奧貝爾步行,然而北方路線的士兵卻沒有下馬配合徒步的葛林,因為北邊的視野比較遼闊,如果有敵人突然出現,騎在馬上可以較快應變。

  接著是菲所在的南方路線。指揮者是希農騎士團的正式團員,但小隊主力卻是傭兵部隊,原因在於傭兵隊上多為輕裝的士兵。由於南邊必須穿越深邃的林區,一旦遭遇戰鬥,比起騎兵或是騎士,像菲這種輕裝劍士較能行動自如,此外還能靈活運用遮蔽物來應戰。

  儘管這三隊的分配方式是臨時決定的,倒是部分得恰到好處,唯一的小問題,就出在南進小隊中剛好分派了同為傭兵的女騎士露薇。

  「被席妮嘲笑的事,你還記在心上啊?」

  露薇從剛剛就一直在偷瞄這邊。討伐尼姆山山賊的時候,她曾為了讓希農騎士團致勝而提出伏兵戰術,然後卻被常常與菲搭檔工作、名叫席妮的少女譏笑。

  「看來你好像非常討厭她呢。」

  菲一把視線栘往露薇,她就像被反彈似地馬上將眼神轉開。

  森林中瀰漫著潮濕的空氣,微風搖曳著樹梢。晴朗的天空灑下和煦的陽光,樹葉因此鮮綠分明,和佈滿青苔的地面相互輝映。

  一切是這麼的寧靜,依照沙哈林的說法,這一帶會遇上盜賊的可能性相當低,而這位沙哈林主教,從剛才就一直在發沒有意義的牢騷。

  但是要菲來說的話,這一切安靜得有點異常。

  「在前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

  菲將意識集中在收在鞘中的配劍劍柄,做好隨時可能拔劍的準備。

  7

  葛林一行人正處於北方溪谷中途,在一座荒廢的神殿中稍事休息。當然,這並非巫女的神殿。這座神殿似乎已經廢棄許久,而且由內部看來,並非提供神官修行的場所,而只是單純用來參拜的神殿。

  儘管葛林不清楚真正的緣由,但他心中已經做出了合理的解釋。他認為過去人們可能曾經流行過待在接近巫女的地方祈禱。

  「看吧,古人來往巫女神殿都是利用南邊這條道路呢。這裡一定是座被遺忘的神殿。」

  維利亞教並不是變化劇烈的宗教,因為這個原因,儘管這座神殿看起來已經荒廢了十年以上,但除了那些老舊的內裝以外,其餘部分都和新建好的神殿沒有兩樣。

  葛林坐上一張乾燥不堪、上面佈滿裂痕的長椅。光是承受他的體重,就已經讓這張椅子發出哀嚎聲了。

  「呵呵,到處都有小毛病,就和我這老頭子一樣呢。」

  一路由門口鋪往祭壇的絨毯上面到處都是裂痕和破洞,從天花板向下垂吊的燈台原有三條鎖鏈拉撐,如今其中一條已經斷裂四散,因此讓整個大燈台傾斜一邊。

  在葛林所坐的椅子旁邊,有一支倒在地上的銀製燭台。

  下意識地撿起來一看,儘管是放置在屋內的東西,但是經過歲月的歷練,上面已經完全失去了光澤。

  「哈啊……」葛林對著燭台哈氣,並用長袍的袖口擦拭。無奈這座銀製燭台已經完全黑掉,難以恢復往昔的外貌。不過葛林似乎還不死心,繼續對著它哈氣,並使盡吃奶的力氣來擦拭。費盡一番辛勞之後,雖然細部雕刻的溝槽中仍有未脫落的污垢,但是光滑的表面已經依稀可以昭i映出人的表情。

  「您在做什麼?」

  看來這位老者已經進入忘我的境界。回過神來只見一名護衛騎士站在眼前,這位騎士名叫渥德,是希農騎士團的副官。

  「您是渥德大人,對吧?」

  「是的,我就是渥德。」

  「有件事想請教您。」

  「敢問何事?要是我有能力,自當為名滿天下的葛林祭司大人回答。」

  「您的世界寬廣嗎?」

  「什麼?」

  平時為人嚴謹的渥德,一時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您是騎士吧?跟隨著君主來來往往,應該看過不少國家吧?」

  這下似乎終於理解對方想問什麼了,只見渥德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我曾隨主公班斯托爾公爵遊歷諸國,雖然地點皆以西部同盟諸國居多,但也曾經去過王都巴連這因。」

  「原來如此。」

  說著說著,葛林將剛才拚命擦拭的燭台遞給渥德。

  「我們以前在修行的時候,天天都得擦拭燭台,絕對不能讓它失去光潔。要是偷懶的話,馬上就會挨一頓罵。」

  葛林主教接著聊到在那種情形下,要如何巧妙地偷懶可是一門大學問。聽著聽著,渥德不禁會心一笑。

  「據我所知,拉茲教的人只要一逮到我們維利亞教徒,就會使出兇惡的手段逼迫改宗。燒燬神殿、刑罰不願改宗者,對於屢勸不聽者則不留活口,甚至連小孩子都不放過。這是多麼殘忍的事啊。」

  「是啊,您說的沒錯。」

  葛林再次把玩起那支銀製燭台。

  「看著它就會讓我回想起童年。小時候,不管是立功勞還是爭地位,這些事情我是連想都沒想過,只不過,我們幾個總是待在神殿中乾瞪眼,連自己真正該做什麼事,都無法看清了。」

  「自己真正該做的事?」

  「沒錯。但絕對不是贏取名聲或是扯人後腿這些事。我們直正該做的是戰勝拉茲帝國,並且建立一個理想世界,讓人們不再因為信仰維利亞教而受到迫害。為了這個理想,我們必須請巫女挺身而出。」

  渥德站在一旁靜靜地聽著葛林的這句話。

  「嗯。今後得和沙哈林、奧貝爾他們齊心協力才行。」

  葛林感觸良多地自言自語著。

  「總之今晚就請您好好休息吧。首先該做的,是先將您平安地送到巫女神殿。」

  「你說得沒錯。渥德大人,明天的護衛工作就有勞您了。」

  「是,包在我身上。」

  敬完禮後,渥德獨自返回工作崗位上。

  8

  這名漁夫的舉動,從一開始就相當不自然。

  要不是有奧貝爾和伊潔爾娜在,克莉絲並不覺得自己有資格住在屋內。正因如此,她反而更加注意任何大小動靜,不讓威脅趁機而入。

  小屋如同外觀所見,是棟非常簡陋的建築物。

  所謂的小屋,不過是在空曠的土地上隨便搭起牆壁和屋頂罷了。屋內擺有用木頭搭起的臥床,克莉絲等人索性用乾草來代替床鋪使用。

  小屋的正中央,有一個用屋外撿來的石頭所搭起的灶,雖然不足以提供所有人食物,但是漁夫還是替住在小屋的四人提供晚餐。

  她特別留心了食物當中是否有被下藥,然而實際上並沒有被動過手腳的痕跡,看來是克莉絲多慮了。仔細想想,一般盜匪也很少用這麼拐彎抹角的手法。

  隨著夜色漸深,體內慢慢產生了一股難以抗拒的睡意,明明還沒躺上乾草鋪,光是坐在灶的周圍烤火取暖就讓人動彈不得。這時候,才讓克莉絲想起有一種會強制讓人進入睡眠狀態的魔法。

  會是黑暗魔法嗎?區區盜賊團裡,真的有能使用這類法術的高人嗎……?

  光是這樣自問根本無從明白真相,克莉絲使盡了僅存的力氣,將放在一旁的箭筒拿到手邊。當箭矢用盡時,為了不讓敵人玷污自己的身體,女騎士通常會選擇一死,因此她們往往會在身上藏有短劍,而克莉絲則是把這種用途的匕首藏在箭筒底部。

  悄悄地抽出自盡用的匕首,克莉絲毫不考慮地刺向自己的大腿,一瞬間,這股由魔法造成的睡意完全消失了。由於是魔法引起的睡意,一旦恢復意識之後魔法就會完全失效,只要不要被施術者發現克莉絲還是清醒著,並且再次施法的話,就不至於會再度感到睏倦。

  克莉絲偷偷地用布包紮傷口,接著靜觀其變。

  她閉上眼睛、壓低氣息,並將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

  不久,一陣躡手躡腳的聲響慢慢接近,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奧貝爾接近。

  身為弓箭手的克莉絲,身邊並沒有多餘的武器。弩雖然威力驚人,但卻不是臨時想用就能用的武器,一般都必須保持相當的距離,在敵人接近前事先將弦拉開才行。

  雖然她這次也攜帶了普通的弓,但是因為太佔空間,所以在進屋前已經和馬匹一起交給部下保管了。

  儘管不是很拿手,但也只能設法用匕首來解決了。

  做好決定後,接下來便是實行。

  除了剛才自己刺傷的左腳外,她用剩下的手腳使勁站了起來。也許時間並未經過太久,所以眼前的光景幾乎和失去意識之前沒有兩樣,唯一不同的景像是,那名自稱漁夫的人正拿著短刀準備砍向奧貝爾。

  「什麼!」

  漁夫——不對,那名刺客不禁叫了出來,他萬萬沒想到克莉絲還清醒著。

  這名刺客究競是誰?受誰之托?一切都待拿下他後問個明白。雖然很想這麼做,但是克莉絲並沒有多餘的力氣,此外,任誰也不敢肯定對方沒有安排伏兵。

  利用刺客驚嚇之餘,克莉絲握緊匕首撲了過去。機會只有一次,面對不擅長使用的匕首和站不穩的下盤,身邊又有非得保護的人,對於克莉絲來說,集所有不利條件於一身的她,只有攻其不備才能致勝。

  然而刺客也立即擺好姿勢、嚴陣以待。

  由於左腳行動不便,克莉絲的動作梢慢了一點。

  最後,克莉絲的匕首劃過了刺客的喉嚨,這刀砍得相當扎實,但是對方的短刀也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肩膀。

  「唔!」

  經過一番纏鬥之後,兩人雙雙倒臥在地。此時刺客已經斷氣,而克莉絲也達到了最低限度的目標,接下來只要注意是否有伏兵,並且向外頭的弟兄求援即可。只不過,當下克莉絲的身體已經負荷不了。

  奧貝爾醒來的時候,伊潔爾娜正好在替克莉絲施展治癒術,而理斯則是一臉擔心地伴在一旁。

  「理、理斯大人,我究竟……?」

  理斯轉過頭來說道:

  「請您別擔心,刺客已被克莉絲當場格斃。說來慚愧,我也才剛醒來沒多久。」

  剛才那名自稱漁夫的男子已經屍橫就地,手中握有一把兇惡的短刀,刺客的目的顯而易見,只要出了一步差錯,自己的性命很有可能就葬送在那把短刀上,一想到這裡就讓人膽顫心驚。

  「那名女孩不要緊吧?」

  「是的,她沒有生命危險,現在修女正在施展治療魔法,不久後應該就會清醒過來了。」

  小屋裡瀰漫著一股不知是刺客還是克莉絲的血腥味。

  真是太丟臉了。

  一聞到這股血腥味,雙腳就不停地發抖。隨後,奧貝爾突然領悟了過來。

  「沒錯,這才是真正的戰場啊。」

  年輕時的奧貝爾也曾隨著軍隊上過戰場,替士兵施展治療魔法。不知不覺之間,他所全神以待的對手,由戰場上負傷的士兵轉變為應該是懷抱相同理想的同僚。

  「我怎麼會變得這個德行呢。」

  說著說著,奧貝爾也拿出治癒魔水晶,一同替克莉絲進行治療。

  9

  天空漸漸由一片火紅轉為深藍色。

  而森林中則早已暗如黑夜,所幸這片森林的地形較為平緩,只要集中注意力,多少還能繼續前進。

  已經到了差不多該決定露宿地點的時間,然而由於南邊路線距離最遠,不得不比其他小隊多耗點時間,因此沙哈林完全捨不得讓大家休息。

  森林中突然傳出了慘叫聲。

  菲見狀馬上拔劍向前奔去,當她趕到部隊前頭時,只見對方正站在黑影當中,不對,對方全身包覆著比暗夜還要深沉的黑影。站立在眾人的眼前是一名男子,那看似黑影之物,其實足件寬鬆飄逸的長袍,而握在男子手中的,是能夠在黑夜中綻放炫目銀光的神劍,而菲則是對那柄劍印象深刻,

  「那是瓦吉拉神劍!」

  菲一邊吶喊,一邊揮劍砍向男子。然而,對方卻有如風中枯葉一般飛舞,輕鬆地躲過了她的攻擊。

  「咈咈咈,你還真是鍥而不捨地在追我啊!」

  「少說廢話!卡歐斯,在我從你手中奪回那柄瓦吉拉神劍之前,絕對沒有放棄的一天!」

  希農騎士團和其餘的傭兵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謎樣男子,以及猛然飛身出來和對方互砍的菲嚇傻了,只能愣在一旁觀望。

  「快點!這個男的、卡歐斯由我來阻擋,你們快點往目的地前進!」

  聽到菲的這句話,希農騎士團的騎士艾伯特馬上引領士兵繞道。也許是從菲的語調中感受到了什麼吧。

  眼前這名男子是相當危險的對手,眾人若繼續待在現場,反而會成為她的累贅。

  希農騎士團的士兵們紛紛從菲身後穿過,繼續往北方前進。

  但是卡歐斯卻絲毫不為所動。

  菲在暗地裡稍微鬆了口氣。儘管剛剛說了要抵擋對方,但是除了最初的一擊之外,她就找不到機會出招。兩個人在彼此攻擊範圍所及的一步之外四目相覷,以氣勢對峙。在這種對峙之中,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卡歐斯也並沒有採取任何動作,看來菲的氣勢對他也產生一定的牽制作用。只要他有任何輕舉妄動,都會造成足以讓菲趁隙攻擊的破綻。

  這時突然跑出兩名血氣方剛的傭兵,看見菲和卡歐斯兩人一動也不動地對瞪,他們終於按耐不住,逕自抽刀砍向敵方,然而卡歐斯則是紋風不動!至少在菲的眼中是如此,就在這個狀態下斬殺了兩名傭兵。明明才剛殺了兩個人,但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殺氣。

  「放心吧,雖然上頭要我來殺同盟的祭司,但是我的目標已經改變了。不論如何,且讓我們盡情享受眼前這一刻吧。」

  希農騎士團的士兵們大部分都已穿過兩人的戰場,最後一名通過的人正是露薇。她用充滿複雜思緒的視線看著菲,隨後便離開此地。

  「喝啊啊啊啊啊!」

  帶著淒厲的氣勢,菲揮劍斬向對方。

  面對這一擊,卡歐斯是連擋都沒擋。只見他輕鬆躲過菲的劍刀,並用瓦吉拉神劍抵向她的面前。

  「這下你已經死一次了。」

  「唔!」

  菲並不是那種運用蠻力來揮劍的剛型劍士,而是運用靈活的速度來擾亂敵方,準確針對弱點來進攻的柔型劍士,因此她對自己的劍速相當有自信。然而剛才一擊之下,卡歐斯非但毫髮無傷,甚至還輕鬆地進行了反擊,這無非是莫大的屈辱。

  「怎麼了,只有這點程度嗎?」

  這回她又加快速度,或斬、或撩、或刺、或掃,但是這些招式全都讓卡歐斯輕易躲過,並且還加以反擊。儘管每一擊都不算強勁,但總是能在菲的身上造成輕傷。看來,對方是故意手下留情。

  然而當她察覺到對方只是在耍弄自己時,那些累積的傷口也已經讓她逐漸失去意識了。

  「已經玩夠了吧。接下來換我攻擊了!」

  卡歐斯才剛說完,周圍的氣氛隨即驟變。身邊的空氣彷彿化為物質一般,奪去了手腳的自由。

  「咈咈,只要這柄神劍在手,我就是無敵的!」

  這就是神劍的力量。

  「要是沒有瓦吉拉,就憑你這種……」

  「□曦,死鴨子嘴硬……」

  這時的菲已經沒有多餘的體力來反駁他的話了。

  「咻」的一聲,破空之聲傳來。仔細一看,卡歐斯的手似乎被一支箭矢射中——這是菲最後的印象。

  回過神來之後,菲正被人背在馬背上。

  「是、是誰……?」

  「醒過來了?」

  反問回去的人,正是露薇。

  「再忍耐一下吧。馬上就要追上祭司大人了,到時候再請他替你施展治療魔法。」

  馬背相當規律地搖晃著。

  「你之後又跑回來了嗎?」

  「沒錯。」

  一問之下才知道,當時露薇因為怎麼也放不下心,索性回頭查看情形,誰知道才不過短短一段時間,菲就已經渾身是傷、獨自倒臥在地。

  當時敵人已不見蹤影。露薇也顧不得那麼多,連忙帶著不省人事的菲趕往沙哈林的所在地,而菲則是在半路上醒了過來。

  「之前真的很抱歉,我的搭檔竟然那樣嘲笑你。」

  老實說,菲壓根沒有想到露薇會折回卡歐斯的所在之處,而且還是隻身一人。這句道歉不僅是代替席妮,更代替了之前輕視露薇的自己。

  「……我還有欠磨練,就算被你們笑也不足為奇。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努力變強,讓自己成為不會被嘲笑的人。」

  「變強?」

  「是的。」

  「說的也是,我也要變強!」

  當時那段時間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菲完全沒有印象。決心變強後,她又再度昏睡了過去。

  1O

  理斯總算將三名祭司平安護送到了目的地。

  從分頭前進到各隊會合的這段期間內,除了奧貝爾以外,其他兩位祭司似乎也有所遭遇。再次碰頭的三人,表情顯得特別緊張。

  由於教團內的立場,使得三人汲汲營營於權位,不知不覺間變得目光短淺。這是抵達目的地之前,渥德對幾位祭司的看法。

  然而分頭行動之後,三人偶然有機會能夠獨處,藉以自我省思,當然事後也有可能恢復原來的醜態。

  另一方面,在這次的任務當中,希農騎士團首次出現戰死者。雖然事前已經有所覺悟,但這卻是第一次在自己的領導下出現死者,對於理斯來說:心情可是沉重到了極點。

  「理斯大人!」

  眼前突然蹦出一名少女。

  這裡是巫女神殿的外圍部份。

  巫女神殿分為外殿與內殿,也就是說,在一座建築物中以一分為二的方式隔離。外圍部份就如同其名,是圍繞著神殿中心部份的迴廊式構造。這個區域主要是:修行中之修女的房間、神殿騎士的房間,以及提供理斯他們這種護衛或者其他隨從用的休息室。這個區域的構造,相當於保護巫女生活起居所在之內殿的城牆,外殿僅有一處通往內殿的途徑。

  由於能夠覲見巫女本人的,只有三名高階神官,因此理斯只好一個人待在通往內殿的走廊上,其他部下或渥德等人都沒有接近此地的資格。現在落得一個人清靜是還不錯……「你是……?」

  這名突然冒出來的女孩,外表還很年輕,看起來應該比理斯小幾歲。少女的左右耳上各有一條辮子,並以髮夾固定在頭後方,額頭上則是掛著素雅的寶石頭飾,雖然理斯身為不懂飾品行情的男人,但那副頭飾看起來並不像便宜貨,而她身上所穿的服裝,正好與前來這裡的路上擦身而過的那些見習修女是一樣的。八成是某位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為了學習教養而送來這裡修行的吧。

  只不過,理斯對這名少女的長相非常陌生。

  「您是希農公國的理斯公子吧?」

  少女露出很有親和力的笑容問道。在維利亞王國或貝維克同盟諸國裡,維利亞教團的成員和貴族之間並沒有直接的主從關係,然而理斯畢竟是領主之子,對於初次見面的人來說,像她這種親暱的口吻可是頭一次遇到。

  「是啊,是我沒錯。你是?」

  「我叫做莎菲雅!從今天開始正式成為希農騎士團的一員。」

  這檔事從來就沒聽人提過,莫非是渥德擅自做的決定?但是不論如何,渥德應該都會牛徵求理斯的同意才對。

  「我原本在這座神殿修行,但現在下定決心要助希農騎士團一臂之力!」

  決心讓她那雙眼睛顯得特別閃亮。莎菲雅非常強勢地逼近理斯,正當他在傷腦筋該如何答覆少女時,伊潔爾娜帶著平日少見的慌張表情,從裡頭走了出來。

  「理、理斯公子!真是失禮了。那、那個,呃,這位……不對,她是莎菲雅修女——」

  救星即時出現,讓理斯安心了不少。

  「啊啊,太好了。我也正想問她叫做什麼名字呢。」

  「原來如此。事實上,我想請您讓她加入貴騎士團麾下。」

  「加入我們的騎士團嗎?」

  「是的,她也決心要替這個因戰火而紛亂的世界貢獻心力,待會奧貝爾大人、沙哈林大人和葛林大人三位應該也會正式向您提出請求……」

  這真是一件罕見的例子。教團的修女或神官之中,竟然有人這麼積極地想從軍貢獻心力,而且理斯也從未聽過維利亞教團會如此積極地介入這種事宜。此外,從莎菲雅的服裝來看,就知道她仍在修行中,而並非正式的修女。

  然而到了最後,理斯仍然不得不接受這項請求。因為就在回到納爾維亞之後,就連魯伯都親自向他拜託,儘管他的口氣較為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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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18 03:54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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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在戰場上綻放的花朵

  這一天,設於納爾維亞宮殿中的維利亞臨時皇宮內,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什麼!你再給朕說一次!」

  渥肯斯對跑進覲見大殿的傳令兵下了命令,於是他便以接近嘶吼的方式重複報告。

  「莫亨淪陷了!重複,莫亨淪陷了!」

  聽到這件震驚的消息,為了參加內閣會議而來的貴族與眾神官們,再也顧不得殿內須保持肅靜的規定,紛紛交頭接耳了起來。要是繼續沉默下去,那股從腳底沖上心頭的不安感將會讓他們失去控制。

  莫亨要塞是羅蘭公國和拉茲帝國的對戰當中,相當重要的一處據點。這回羅蘭公國軍已經以舉國之力來抵擋拉茲帝國的攻勢,然而卻仍換來淪陷的命運。看來今後的羅蘭公國再也拿不出更勝於死守莫亨要塞時的軍力,未來勢必也抵擋不住帝國軍的進擊。

  眼看不久之後羅蘭公國就要被帝國軍佔領了,敵人下一個目標,將會是與羅蘭公國比鄰的納爾維亞。此外,由地理位置來看,兩國的國境接鄰之處,正好位於納爾維亞公國的首都納爾維亞北邊!;也就是理斯等人所在的城市以北之處。

  羅蘭公國淪陷後,若帝國軍大舉南侵,城外的要塞恐怕支撐不了多久,屆時敵軍進犯,納爾維亞城的街道恐將淪為戰場。

  距離事態惡化之前還有一段時間,只不過,雖有應變的時間,卻無逆轉局勢的良策。因此目前所能做的,最多也只有拖延應變時間的手段而已。

  敬陪末座於覲見大殿中,理斯不斷地思考著。若能在事情未然前,聽從瓦倫海特的請求派遣援軍,說不定尚有轉圖的餘地。

  仔細一看,站在渥肯斯左手邊的羅茲歐克似乎正心有不甘地咬著牙,想必他也和理斯一樣,正在思考同一件事吧。

  「然後,瓦倫海特怎麼說?」

  羅茲歐克強作鎮靜地問道。

  「瓦倫海特公爵決定留在城內奮戰到底,現在恐怕……」

  傳令的士兵似乎相當難以敔齒,但他還是繼續報告下去。

  「瓦倫海特公爵似乎已經下令,士兵們紛紛開始由要塞撤退。」

  「什麼?」

  渥肯斯壓低聲音說道。

  「其人數約有千餘名!」

  上千名傷兵苟延殘喘地拖著腳步開始撤往納爾維亞。

  覲見大殿中,到處聽得見眾人發出「喔喔」的歎息聲。

  「若真如此,敵人肯定正在組織追擊部隊。而且以莫亨要塞的位置來看,撤退的路線恐怕非得經過戈蘭高原,該地有一群勢力龐大的盜賊團佔地為王,時常會襲擊路過的旅人與商隊。這些負傷撤退的士兵,很有可能會成為他們下手的對象。」

  聽見傳令兵的報告,羅茲歐克馬上提出請願。

  「陛下,請務必派兵援助他們!」

  這些士兵不但為了貝維克同盟而戰,更為了不讓渥肯斯落入帝國軍手中而戰,為了堅守陣線而負傷。此時,殿堂上亦有不少人讚成羅茲歐克的意見,紛紛點頭表示同感。

  然而!;

  「住嘴!朕憑什麼要派兵救助這群傢伙!千餘人?既然還有這麼多兵卒,為什麼不繼續戰下去?不惜戰到最後一兵一卒才是真正的忠誠!豈有此理!」

  盛怒難耐之餘,渥肯斯忍不住從王座上站了起來。

  「王兄!」

  這個舉動讓站在他身旁的仙娜公主嚇了一跳,不禁叫出聲來。

  「陛下!難道您打算讓好不容易撤回來的士兵送死嗎?」

  「你說對了!我們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以援助那群喪家犬!」

  「陛下……」

  聽見羅茲歐克打算要求自己改變心意,渥肯斯二話不說起身想離去。

  「陛下!」

  理斯突然大聲地喊了這兩個字。一瞬間,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他身上,準備離開的渥肯斯也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看究竟。

  「又是你這個混小子!」

  渥肯斯平時就視理斯為眼中釘,對他極其厭惡。由於許多位階遠遠高於理斯的人,幾乎都善於阿諛奉承:反觀真實固執的理斯,卻常在不失禮儀的情況下對他直言極諫。這種人看在渥肯斯眼裡簡直是無趣至極。

  這下只見渥肯斯兩眼滿佈血絲,把對莫亨要塞這群士兵的怒氣都爆發出來。

  「連你也想叫我去救那群窩囊廢嗎?」

  渥肯斯這句話犀利得有如刀鋒。理斯雖然知道自己的行為相當冒犯,卻又不能容許這種見死不救的行為。

  「哼,我懂了。既然你這麼有心,我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儘管由衷希望能夠獲准前赴救援,但這回別說是在場的其他人了,就連當事者理斯本人也不敢相信渥肯斯會親口答應。

  羅茲歐克、仙娜、魯伯和奎絲克莉雅,以及部分在場的人統統都用驚訝的眼神來回看著埋斯及渥肯斯。

  「不過,你只能帶自己的部隊上陣,其他人不准插手管這件事。除此之外,也不准你向同盟軍討軍費!這下子你還敢說大話嗎?」

  亟需支援的士兵為數達到千人以上,而希農騎士團卻只有百餘人。明知兩者之間落差極大,但為了拯救這群人,理斯仍不得不接受渥肯斯的條件。

  「謝陛下。本騎士團能得到陛下特別准許獨佔功勳,實為何等光榮。」

  「哼、哼哈哈。朕倒想看看你能硬撐到什麼時候。」

  「陛下言重。為準備出兵事宜,請恕下官先行告退。」

  於是,在渥肯斯的嘲笑聲中,理斯轉身步出覲見大殿。

  2

  從莫亨要塞到納爾維亞以北的國境間,沿途無水可取,四下草木不生,放眼所及儘是一片無垠的荒原。

  由於此處地形多變,有時地面平坦得讓視野出奇遼闊,有時又因地面高低起伏產生了許多斜坡,甚或由地下突出巨石,因此時常出現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死角。

  乾熱的強風吹襲不止,揚起的塵埃與細沙不停地撲向眾人臉上,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睜著眼睛無非是一種折磨。

  紅棕色的地表上綻出一道道裂痕,偶爾從中探出的枯萎灌木,隨風搖曳著悲涼的身影。

  這就是戈蘭高原的光景。

  由理斯率領的希農騎士團,目前正位於離開納爾維亞兩日後的路程上。而這短短兩天的時間卻代表了某件大事。當天在獲得出兵許可之後,理斯便以準備上陣事宜為由提前告退,然而就在他離開覲見大殿後不久,渥肯斯竟又落井下石似地派人前往希農騎士團的行館,加以宣告這項任務的期限:

  從納爾維亞出發後,必須在五日內歸來。

  如今兩日已過,換句話說,回程勢必也得耗上兩天。接下來若是遇上不可預期的情況,恐怕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應付,因此,是否要掉頭回城,就得趁現在當機立斷。

  更令人灰心的是,理斯一行至今仍未遇上半個從莫亨要塞撤回的士兵。

  理斯為此開始感到焦慮。

  再這樣下去,勢必無功而返。到時渥肯斯、赫爾曼及巴特魯夫八成會一邊露出獰笑,一邊批評理斯的不是。但這一切讓理斯獨自承擔還不打緊,他更擔心的是目前尚未遇到半名士兵的境況。

  眼前這片荒野如此廣闊,就算和目標錯過也不足為奇……

  隨著馬匹的腳步晃著、晃著,內心也不由得一步步地往壞處想去。

  「理斯公子!請看那邊,有人影!」

  渥德用他的大嗓門一喊,理斯便又被拉回了現實當中。對方距離尚遠,別說是辨別敵我,就連人數有多少也看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絕對是一群人影。

  「動作快!」

  鞭打著已露出疲態的愛馬,理斯向前衝了出去。

  不出所料,前方這群人正是由莫亨要塞撤回的士兵。

  放眼所見,眾人皆渾身是傷。其中不乏許多奄奄一息、非得搭著同伴肩膀步行的士兵,人群裡頭完全找不到半名毫髮無傷者。

  「修女們趕緊替受傷的士兵治療!其他人待在四周警戒!」

  為了治療這群傷兵,理斯一行人不得不放下腳步。以敵人的角度來看,這種情況正是襲擊的大好機會。

  聽見理斯發下號令,隨運輸馬車同行的伊潔爾娜和莎菲雅便配合地走了下來。此時其他騎士也紛紛按令行事,對急救有經驗的人也已先行前去為友軍治療。

  理斯這時恍然大悟到自己確實已經錯過友軍的本隊。一般來說,在大軍集體撤退時,往往會有一群士兵為了確保同袍平安,擔任生還率極低的殿後部隊工作,奮力替弟兄們阻擋追兵。見到這群人的傷勢之後,理斯相信他們正是那群殿後部隊。

  由於這次任務旅途漫長,因此理斯便增派了許多運輸馬車隨行。他當下命令將馬車車廂撐起布幕搭成克難帳棚。

  隨後傷兵們便紛紛躺進帳棚中,傷勢嚴重者由伊潔爾娜與莎菲雅施以神聖魔法、傷勢輕微者則以草藥及繃帶加以治療。

  也許是為了追上本隊的關係,許多傷勢輕微的人仍因趕路而疲憊得動彈不得。

  不知是否無暇攜帶充足的清水和糧食,理斯甫將隨車運送的清水發派下去後,只見人人爭先恐後地接下水筒,以近乎狼吞虎嚥的姿態一口氣將水喝乾。當中更有些人在解渴的安心感之中昏厥過去。

  此時,一名貌似部隊指揮官的壯碩男子走到理斯面前。軍隊配給的制式鎧甲跟他身材相比看來頗為拘束,然而在這件緊繃的鎧甲上,卻也遍佈了一道道傷痕及敵人的血漬。

  那粗獷的相貌有如粗木製成的面具,男子手中僅剩半截的鋼鐵盾牌。

  「敢問您是……?」

  被理斯這麼一問,男子不改面色,只是默默地向他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我是亞拉岡的騎士道多。」

  「道多騎士,我是希農公國公子理斯。日前得知你們處境危急,便火速率軍前來馳援……但要是能夠更早趕到就好了。」

  看見理斯似乎有難言之隱,道多趕緊搖了搖頭。

  「不,多虧您前來相助,很多部下才能拾回二叩……雖然有些得寸進尺,但是否能請您答應我另一個請求?」

  「請求?」

  道多馬上以點頭來回應理斯。

  「請借我一副備用的斧頭與盾牌。」

  道多一邊說著一邊把空空如也的右手,以及左手上只剩半截的盾牌亮給理斯看。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再向您借一匹馬。」

  說著說著,他便回頭看了看之前的方向。

  「難不成你打算掉頭回去?」

  這無非是自殺行為。

  然而道多的決心就像岩石一般難以動搖。儘管他渾身滓穢、疲憊不堪,但兩眼卻始終炯炯有神,不時顯露出他內心的堅毅。

  「還有必須搭救的人在等著我。」

  「難道你們不是殿後部隊?」

  道多搖了搖頭。

  「……我懂了。那就如您所願,將斧頭、盾牌和馬匹都借給你吧。」

  「感激不盡。」

  還沒等伊潔爾娜拿魔水晶趕來替他療傷,道多只是在傷口上綁了布條,便逕自騎著向理斯借來的馬往原路奔馳而去。

  「理斯公子!」

  也許是剛才遠遠地看見這一幕,渥德趕緊靠了過來。

  理斯環顧了一下四周,眼前所見的情況是,在荒野的一角中臨時出現的野戰醫院。欲治療接踵而來的士兵恐將人手不足,光是為了發派清水都得讓傷兵們等上好一陣子,而且這段等待的時間似乎越拖越長。

  輕傷者則自動自發地幫忙搬運清水與藥材,甚或協助急救。

  所幸目前還未看見敵人的蹤跡,不過光是要收容並治療全數的傷兵,恐怕還得花上一段時間。

  此時理斯做了一項重大的抉擇。

  「渥德,雖然有些冒險,但我想將部隊一分為二。此處留下修女負責治療傷患,以及守護眾人的護衛。我則率領少數騎兵往前方追去。」

  「您打算親自前去?」

  在這段期間,又有不少道多隊上的士兵朝著這裡走來。想必他們一定是看見受到庇護的同伴,使盡全身最後的力量也想趕來吧。

  有人拄著無法再使用的鈍劍、有人則拄著因槍頭折斷而變短的槍矛,用這些武器來充當枴杖,拖著身體向前進。此時支撐著他們身體的,恐怕只剩那強烈的求生意志了。

  「沒錯,我想拯救他們。就算陛下——不,口出不遜的事就免了,但是看見遭受眾人捨棄的他們,我實在……」

  理斯找不到一句話能夠詮釋當下這份心情,渥德見狀,便用他的大手掌搭著理斯微微震動的肩膀。

  「我明白了。這裡就讓步兵居多的傭兵隊留守,我們趕緊追上去吧。」

  「謝謝你。」

  面臨這種場合,身為部隊的指揮官理應宣佈撤退,畢竟以目前的戰力而言,無法與追兵匹敵。輕舉妄動只會讓好不容易得救的士兵再度陷入險境。要是發生任何閃失,更有可能讓理斯一行人步上這群士兵的後塵。

  「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前去。如果連我都不去,就沒有人會去救他們了!」

  理斯向渥德表達了自己的決心,隨後並召來附近幾名士兵。部隊攜帶的物資,隨著治療這群傷兵而使用殆盡,因此許多搬空的運輸馬車顯得相當醒目。利用這一點,理斯指示他們將療傷完畢的士兵搬上馬車,並且運回納爾維亞。

  渥德則是利用這段時間重新編組部隊,並對士兵們下達指令。

  最後,理斯向留守部隊做了一項指示:要是發生任何危急狀況,不用理會先行部隊,立即進行撤退。語畢,他便再度乘著愛馬疾馳而去。

  道多所言不假。疾馳而出後不久,只見一片巨大的巖壁映入眼簾。繞道一看,果真發現其他被迫停下腳步的莫亨士兵。

  登上巖壁之後,還能依稀看見遠方的士兵,大約是這種位置關係。不知是否該說好運,追擊而來的並非帝國軍的追兵,那群人只是當時傳令兵在覲見大殿上所報告的盜賊團。

  莫亨士兵大約為數三十人,而追擊的盜賊總數估計不超過二十人。跟當初所聽到的龐大規模相去甚遠,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若只是這點人數,就算部隊一分為一一,對希農騎士團來說仍是勝券在握。

  「上吧!讓我們前去搭救友軍!」

  做下判斷後,在馬背上喊出指令的同時,理斯立即對愛馬揮鞭而下,比任何人都早一步衝出去。

  但是隨即有某種東西突然掠過馬的面前。

  理斯一面安撫受到驚嚇而人立的坐騎,同時迅速地環伺了一下周圍。

  「唔!」

  遠方的岩石上突然發出閃光,理斯見狀立即猛扯韁繩,讓馬匹轉身閃避。不過一瞬之間,他的披風上便穿了三個小圓孔,仔細一看,地面上插著四支幾秒前還不存在的箭矢。箭的尾端因為衝擊的關係而微微地震動著。

  「快找掩護!」

  所幸剛才繞道而來的巖壁就在不遠處,想要找地方藏身並不成問題。

  八成是敵方的弓箭手。要將四支箭同時射往同一個目標,這可是非同凡響的絕技。

  隔著巖壁傳來莫亨士兵的吶喊聲。

  這陣吶喊當中還聽得見氣力,可見他們正奮力一搏。

  「得趕緊去搭救他們才行……」

  從岩石後方稍微探出頭來尋找弓箭飛來的狙擊點。

  雖然不能精確找出敵人狙擊的位置,但大致掌握了方位,不過卻比想像中還遠。要從這邊闖過去對方所在的岩石下方,不知還得遭到幾次狙擊。

  「究竟是何方神聖?」

  理斯抓起披風下擺,仔細地端詳上面的小孔。

  「理斯公子!」

  從後方靠過來的人正是克莉絲。

  「敵人恐怕是使用連髮式的弩。雖然沒有實際看過,但據說性能優異的弩,甚至可以連發四箭。」

  「四連發?」

  要是讓那種玩意兒射中,恐怕不死也半條命。

  「如此昂貴的武器競連盜賊之流都能隨意取得?」

  此時渥德突然插上一句。克莉絲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後便用僵硬的表情回答他的問題。

  「恐怕是襲擊軍隊後取得的戰利品。若以高價武器這點來看,也有可能是從商人僱用的傭兵手中奪來的。不論什麼方法,應該都是利用不當手段取得的吧。」

  「言之有理。」

  渥德一邊應聲一邊摸著嘴邊的鬍鬚。

  「克莉絲!」

  「在。」

  聽見渥德一叫,克莉絲便直挺挺地回答。

  「有辦法從這邊狙擊敵人嗎?」

  克莉絲一聲「失禮了」之後,便逕自走向理斯的身邊,探視敵方狙擊兵可能所在的岩石之處。

  「這種距離恐怕不行。很抱歉……」

  克莉絲儘管回答得很冷靜,但心裡卻相當不甘心。理斯非常瞭解這點,儘管外表是名清秀的美女,但她的內心卻比任何男性都要好強。

  「第一,這個位置難以看見敵人的蹤跡。第二,對方在高處進行射擊。箭矢並非水平射擊,而是順著山勢……也就是向下墜落。想必您也知道,向下射擊者遠比向上射擊者來得有私。」

  「連西羅克也不行嗎?」

  克莉絲和西羅克在希農軍之中,可說是互相爭奪第一的弓箭好手。弓箭分為一般的弓和弩兩種,說到希農第一的狙擊手,指的正是弓弩皆能得心應手的克莉絲,然而單純論弓箭技巧而言,則以西羅克略佔上風。

  聽到渥德這麼問,克莉絲馬上搖了搖頭。

  「他也一樣。弓的射程確實優於弩,但以這種距離來說仍束手無策。」

  克莉絲再次回頭探視敵人可能藏身的巖山,並做了這些說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瞬間看見她回首的表情,理斯似乎看到了一絲哀傷。

  「但是再這樣下去,士兵們恐怕會讓敵人折磨至死。」

  渥德似乎還沒體會到微妙之處,只管急著發問。但理斯也對自己的敏感有所反省,身為一名指揮官,應該隨時以體察大局為先。儘管他常在意小細節,但也不該只被眼前的一件事而束縛。因此理斯應該像渥德一樣,以直觀來判斷大局。

  盜賊的作戰方式不同於騎士的直向攻擊。他們並非拿著槍或劍殺入對方陣營,而是利用短刀輕砍後,立即躲往對手的攻擊範圍外。他們常利用這種游擊戰術來削弱獵物的戰力,此外還能利用這種戰術來降低自身的損傷。

  若以對手為盜賊而言,應該不至於馬上出現犧牲者。但是若不趕快把握時間,第一位死者何時會出現,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理斯從腰際連劍帶鞘抽出,並試著猛然從岩石背後將其伸出。

  不消半刻,地面上馬上插入四支箭矢。

  「看樣子對方的技巧並不差。」

  劍鞘並未被射中,但若換成是人衝出去的話,恐怕早已被射中身上某處了。

  「是啊。不過若能再繞一次路,應該可以接近對方吧?」

  理斯也瞭解這種可能性非常低。

  「恐怕不行吧。這片荒野可說是那幫盜賊的後院,他們沒理由會選一個能夠讓對手順著掩蔽物接近的場所來給狙擊手待命。」

  「讓我來助你們一臂之力吧。」

  此時,一名頭套斗篷的士兵突然對理斯說了這句話。

  「咦?」

  理斯驚訝地回過頭。令他驚訝的並非是對方說的內容,而是因為那是女性的聲音。

  「你是……?」

  女子褪下覆蓋頭部的斗蓬,從中露出了理斯熟悉的臉孔。

  「艾吉娜公主!」

  如烈焰般火紅的髮色,配上充滿自信的雙瞳。眼前這位擁有女神般美貌的女性,正是立國於維利亞王國以北,利亞那王國的公主,艾吉娜。

  目前利亞那王國正受到拉茲帝國的統治。兩年前的伊西絲森林之戰中,貝維克同盟慘敗,甚至被逼上了瓦解的地步,其中更有許多國家慘遭滅亡,或者是被迫投效帝國。

  利亞那王國正是其中之一。然而當時利亞那國王卻也貫徹了奮戰到底的精神,瑪雷斯國王最後在對抗帝國軍的過程中不幸戰死。

  其女艾吉娜公主度過了一段逃亡生活,但就在幾天前,不慎落入帝國軍的補給部隊之手,所幸在機緣下讓希農騎士團搭救了出來。

  「你不是應該藏身於我軍在納爾維亞的行館當中嗎……」

  他並未向渥肯斯報備艾吉娜的存在,因為艾吉娜本人不打算這麼做。原因就出在渥肯斯如同對待羅蘭公國及莫亨要塞一般,當年並未派兵支援利亞那王國。因此,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低聲下氣地去求取渥肯斯的庇護。

  她心中對渥肯斯的憎恨其實不難想像,甚至可以說是可想而知,因此,理斯為了讓她穩定情緒、考慮將來的人生,所以才將她和她的侍女安置在希農騎士團的行館中。

  然而,她竟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換成是我的話,就能輕易地打倒那名弓箭手。」

  「換成是你……?」

  「是的,因為我有這顆魔水晶。」

  「是這樣。私亞那、賽蕾妮亞、蕾亞三國分別擁有各自的古代精靈魔法。至於是誰傳授我們的,至今仍然不詳,只不過以我國的傳承來說,這是為了保護無力對抗拉茲帝國的黑暗魔法的維利亞信徒,女神挑選了三名使徒分別授予火、風、雷等古代魔法。」

  「我也曾在使徒傳說裡面聽過這一段。」

  維利亞女神為了信仰自己的子民,派遣了三名使徒。雖然細部有些出入,但這是在同盟諸國間流傳已久的傳說。

  「現在恐怕也沒閒工夫解釋吧?公子,請您不妨相信我一次吧。」

  理斯猶豫了一陣子後,決定接受艾吉娜的提案。原本打算盡可能別讓她陷入危險當中,但是現在為了拯救大批士兵,不論是什麼力量都得盡力爭取。

  「哪怕是一瞬間也好,請誰替我引開敵人的注意力。因為還差一點距離,否則攻擊不到敵人。」

  「只要縮短一點距離就能擊中敵人?」

  克莉絲帶著認真的眼神問道。對她來說,當前尚無魔法師的希農騎士團中,她有著擔綱隊上遠距離攻擊之人的自尊。

  「沒錯。魔法並不像弓箭一樣需要顧忌軌道的限制,只有距離的問題。」

  聽到這個答覆,克莉絲似乎有所覺悟地點了點頭。

  「只要能夠集中全力灌注魔法,應該能在瞬間解決敵人,只不過……」

  「只不過?」

  面對理斯的問題,艾吉娜不禁浮現苦笑。

  「這擊將會令我體力盡失,恐怕連獨自行走都辦不到吧。」

  「這……」

  這是相當危險的情況,敵人根本不必用像弩這類強力武器,光是一支小小的箭矢就能奪走她的性命。

  「所以,之後的事能夠拜託你們嗎?」

  也就是說,當艾吉娜撂倒弓箭手的同時,眾人一舉向前突擊,並保護她不受敵方的攻擊。

  「請放心交給我們吧。只是我不懂,為何身為一國公主的你願意這樣捨身相助?」

  艾吉娜笑了笑。

  「只是為了償還你們的救命之恩,僅此而已。」

  對於爭強好勝的公主來說,這個理由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我明白了。我希農騎士團將誓死守衛公主的安全。」

  艾吉娜握緊魔水晶、向理斯點頭示意,隨後便將身體靠上了巖壁的一端。

  「那麼,就由屬下來當誘餌吧。」

  「克莉絲?」

  她將滿臉驚訝的理斯拋在腦後,逕自走向愛馬,並把愛用的弩換成一般的弓。會將弩換掉,是因為每次射擊後要重新拉弦相當費事——一般來說,弩每次擊發後,就必須使盡全身之力來操作專用的卷弦器——因此她認為能夠自在拉弦的一般弓比較適合這次的行動。

  「我這名弓箭手當了誘餌的話,就算對方有可能拆穿我們的計劃,也不得不反擊我。到時候就麻煩艾吉娜殿下利用空隙攻擊了。」

  「我知道了。」

  兩名女性利用很短的時間作好戰術商討。這種節骨眼若有人插嘴發表異議,也只能說他不識趣了。剩下的人所能做的,只有全力進行掩護,確保兩人能夠安全歸隊。

  「我懂了。本次作戰就依你們的計劃行事,不過克莉絲那邊由我同行。一

  「理斯公子?」

  克莉絲有如感情豐富的少女一般睜開眼睛,以平日相當冷靜的她來說,這是非常少見的表情。想必她可能沒料到自己提出的誘餌一職,竟會把主君也捲進來。看她一副想阻止的樣子,慌慌張張想開口,理斯見狀馬上制止了她,並且把話接了下去。

  「你是我非常重視的部下,而且我也不可能甘於總是讓你們保護。這次就由我來保護你吧!」

  以現狀來說,由他來保護克莉絲是不可能的。將來也許有可能,但是以目前的情形來看,不論是技巧還是經驗都是克莉絲略勝一籌。

  只不過,有一點讓理斯很在意,也許是下意識的錯覺也說不定,但是在之前護衛祭司的任務裡,總覺得她常會勉強自己。察覺到這一點,理斯就無法放任常給自己帶來壓力的她。

  要說唯一能幫上她的事,大概就是陪在她身邊吧。獨自奮戰時,克莉絲就特別容易勉強自己,但只要理斯在一旁照應,相信她就不會做出危險的舉動。

  「那麼,艾吉娜殿下就由我來保護吧。雖然您有可能會嫌棄我這種又老又醜的護花使者。」

  渥德突然冒出了這一句。隨之不知是誰先噗哧笑了出來,連帶眾人也一起大笑。

  「不要緊,如果是我們的話,肯定會成功的!我們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說著說著,理斯等人也各就各位了。

  開戰的信號,是一支由克莉絲所射的箭。這支箭在箭鏃上經過特殊加工,受風飛行時會發出尖銳的聲響。

  咻,咻咻咻咻咻,

  還沒確認那只箭飛往何方,克莉絲便從岩石背後乘馬飛奔了出去。隨後理斯也一邊聽著頭頂上尖銳的聲響,一邊跟隨奔馳而去。

  克莉絲並沒有直接面朝狙擊手的方位。光亮潤澤的長髮隨風飄逸,雙眼朝左盯住狙擊手可能藏身的岩塊,一邊橫向快馬奔馳。沒過多久,四支箭矢應聲飛來,想必對方可能還不知道,這個舉動只是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力吧。所幸這一擊並沒有命中,射入了前一秒才跳開的地面。

  沒想到,當場馬上又射來四支箭。照常理來說,敵人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裝填好箭矢。由此可知,對方的狙擊手可能不只一人,而在兩人以上。

  但是,克莉絲和理斯兩人卻突然停下腳步不動,瞬間慢了半拍射出的箭矢直直地插在兩人前方地上。兩人並非預測到了第二次擊發的時機,他們是為了擾亂敵人的瞄準,因此在全力衝刺後,馬上又緊急停止,接著又繼續衝刺。

  這是他們一開始就想好的計策。因此就算第一擊沒有射過來,他們仍會停下腳步,而且也不會在確認第二擊射出後才開始衝刺。要是剛才稍微晚一點起步,理斯或克莉絲其中一人肯定會成為箭下的獵物。總面言之,他們也只能賭一睹了。

  與其筆直地等箭射過來,不如採取橫向移動,增加對方瞄準的困難,此外,若配合微妙的距離變化,將會大大地減低敵人的命中率。基於概率,必須逃往難以瞄準的方位,並且不按脾理出牌,佯裝突進然則駐足,甚或突然改為慢行。

  第二擊和第三擊的間隔時間明顯變長了許多,看來對方大概只有兩人。

  「理斯公子,就照這樣——」

  「瞭解!」

  兩人互相點頭,並全力衝刺,同伴們應該隨後就會趕上。既然如此,在此先行一步前往搭救莫亨士兵才是上策。

  果然,全力奔馳的兩人背後並無人追擊。

  取而代之的是在周圍捲起的一陣轟鳴,奔馳中回頭往肩後一看,只見一道高聳入天的巨大龍捲風。

  龍捲風的呼嘯聲彷彿空氣扭曲的聲音。

  風之刃逐漸將突出的岩石切割殆盡。令人不寒而慄的是,原為巨大岩塊的部份,竟然兩三下就變成了細沙、隨風飄散而去。

  「那就是魔法……?」

  要是將這招施展在隊伍當中,肯定能在瞬間讓十人左右的敵人陷入無法戰鬥的狀態。但誠如艾吉娜所說,必須付出甚至會讓身體疲勞至癱軟的大量集中力才能達到這種威力。

  伴隨著驚訝、疑惑以及些許的恐懼,理斯蹬下僵硬的雙腳,加速向前進。

  眼前已一步步逼近戰場。

  一切正如理斯先前所預料,盜賊團為了將戰力損耗降到最低,因此採取了成群包圍莫亨士兵,並從旁觀察其動態的戰術。說時遲,那時快,只要士兵們梢有分神,他們便馬上拿著短刀撲上前去,往士兵身體輕輕劃上幾刀。

  盜賊並不急於取勝,慎重地採用游擊戰術,雖然會降低戰果,但只要有所收穫,他們也就滿足了。縱使讓獵物完全跑掉了,他們也只需再次等待下一個目標,對盜賊來說,真正的敗北並非讓對手逃走,而是自身的死亡,所以他們才會採取這種策略。這種敵人比起其他騎士團來說,又是另一種棘手的對象。

  盜賊所使用的短刀,其實用盾牌就能輕鬆地抵擋,但是他們卻能靈活地刺中盾牌沒擋到的部位,或者是鎧甲的間隙。雖然不至於一擊致命,但是長久累積下來,就有可能因為累積負傷而露出致命的破綻。

  盜賊運用的游擊戰術,反而有利於今天理斯等人的作戰。

  理斯迅速拔出自己的長劍,長驅直入盜賊的包圍網中。

  克莉絲則是稍微與其保持距離,在周圍進行掩護,她的射擊精準有效,確實地替理斯收拾了由死角突襲而來的盜賊。

  其中也有人以克莉絲為目標而襲來,但是她總能流暢地避開,和敵人巧妙地保持距離,並迅速從箭筒中抽箭射擊,最後周圍只剩下盜賊們的哀號聲。

  另一方面,理斯也撂倒了許多襲來的盜賊,完全不讓克莉絲專美於前。

  盜賊們陸續手持短刀襲擊而來,只見理斯俐落地揮劍、閃躲、砍倒敵人。當中也有人手裡握著未受妥善保養的長劍,但對方的架勢可以說是破綻百出,完全不敵平日訓練有素的理斯。

  「唔喔,好小子!明知我們是戈蘭盜賊團,竟然還敢來找碴,啊啊?」

  一名壯碩的男子擋住了理斯的去路。一件骯髒的束腰裝配上充滿污垢的長褲,腳上穿著破破爛爛的長靴,裸露的壯碩手臂中卻握著一把光亮嶄新的斧頭。在他那顯眼的禿頭下有著一張佈滿疤痕的臉孔,皮膚因日曬而黝黑,滿嘴則是處處可見斷裂的殘牙,咧嘴一笑馬上露出泛黃的齒色。

  「呸,就憑你那把細劍也想抵擋我的斧頭嗎!」

  說著說著,男子便掄起了巨大的戰斧。換作是理斯,甚至連想舉起這把斧頭部有困難,然而男子卻能自在地用單手來揮舞。

  光靠蠻力絕對勝不過他,不過戰鬥並非只是單純在力氣或破壞力上較勁。

  面對朝著自己砍下的巨斧,理斯索性移動身軀,輕鬆地避開了那巨大刃物所劃下的軌跡,閃躲到半步之外。

  男子揮下斧頭後,上頭的重量使他向前傾斜,並讓上半身輕微晃動。揮舞如此重物,對男子來說竟然只有這點影響,光是這樣就足以令人詫異了。然而光靠這一點空隙,對理斯來說已綽綽有餘了。

  他使出渾身力氣將長劍刺向男子的喉嚨,確認刺中目標後即迅速把劍拔出,只見男子毫無半聲哀嚎便倒臥在地。

  這名男子也許正是敵人的首領,伺他倒地之後,只見包圍四周的盜賊們提心吊膽地向後退,隨之便跑得不見蹤跡。

  將長劍收回鞘內後,理斯便馬上趕到聚在同一處的莫亨士兵們的身邊。

  「各位沒事吧!」

  士兵們用半信半疑的表情注視著理斯,想必他們還無法判斷對方是敵是友吧。

  「我是希農公國的理斯,是貝維克同盟的一員!我是來救你們的!」

  聽見理斯報出同盟的名號,原本處於虛弱狀態的士兵們馬上恢復了精神,彷彿乾枯至極的沙漠中突然湧現甘泉一般。

  「喔喔喔喔喔!」

  士兵們一同仰天發出振奮的嘶吼。有的人禱念女神之名,有的人則和隔壁的同伴互相擁抱、一同分享獲救的喜悅,剩下的多數人,則如同剛才在巖壁下的那群士兵一樣,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克莉絲!其他人跟上來了嗎?」

  聽見理斯這麼問,克莉絲便指了指剛才走過的那條路。

  方才在對付敵方狙擊兵時分手的同伴們,此刻正趕了過來。艾吉娜則如同先前所言,早已筋疲力盡地和露薇共乘一騎。此時渥德的身影也出現了,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肩膀上緊緊地裹著一塊布。

  「渥德,你不要緊吧?」

  渥德趕上來後,理斯馬上詢問他的傷勢,此時只見他悠然自得地點了點頭。

  「真的非常抱歉。本以為只是群盜賊,所以小看了他們,沒想到他們竟然藏了伏兵。」

  明明是受了箭創。本人則是一邊笑著一邊拍打左肩的傷口說不要緊,但是看樣子他的左手暫時是無法使用了。這時克莉絲突然走近他身邊。

  「隊長,您是處於領導、指揮部下的身份,請務必保重身體、自重自愛。」

  以平日嚴謹的口氣說完這句話後,克莉絲便錯身走過渥德身旁,逕自走向阿德爾替她牽來的愛馬旁。她摸了摸愛馬的頭,並將身上的弓換成弩。

  另一方面,渥德則是口中念著「喔、唔、嗯」,明明心裡很高興,但卻又想故作嚴肅,顯然是瞞不了其他人。希農騎士團的成員們由於彼此相識多年,大家都對他的心情瞭若指掌,因此都帶著會心微笑看著這幕光景。

  理斯此時則是渾身暢然,心中充滿了成就感,因為這次真的是一項艱辛的任務。即便如此,這次也要靠自己的力量、靠同伴們的力量一同來達成。

  「話說回來,剛才那位道多騎士上哪去了?」

  理斯在確認同伴們的安全後,便向身邊的一名騎士詢問道多的行蹤。然而那名騎士卻直說自己不清楚,他並非不清楚道多馳援之事,而是連道多這個名字都沒聽過。

  那名男子的確自稱亞拉岡騎士道多,理斯並沒有記錯他的名號,而正當理斯在納悶的同時,突然有名莫亨士兵摟住他陳情。

  「請先別管那些了!後方還有我們的人!求求你,快去救救他們!」

  「你們不是殿後部隊嗎?」

  士兵連連搖頭,並指著他們之前來到這裡的方向。

  理斯立刻反射性地站起來,二話不說立即奔上雷恩替他牽來的愛馬背上。

  「渥德、露薇,這些人就交給你們了。剩下的士兵由我負責!」

  「理斯公子!可是——」

  想必渥德應該是想警告他,繼續深入會有危險,但是理斯不可能在這種節骨眼輕言撤退。既然眼前這群士兵都不認識的話,或許道多也有可能已經撤退了,但是若以之前的情形來判斷,他也有可能是前往更後方去搭救自己的同伴了。儘管只有短短幾句對話,但是剛才和自己交談過的人卻還生死未卜,一想到這裡,理斯就更無法若無其事地踏上歸途。

  4

  翻越一片砂丘後,映入眼簾的是何其壯觀的畫面。

  一群身上包覆著深紅與漆黑交織花紋的鎧甲,有如排山倒海而至的帝國追擊隊,彷彿淹沒地平線一般的軍勢,浩浩蕩蕩地展列在大地上。

  受到日光強烈地照射,帝國軍所揭起的槍矛與劍刃皆閃耀著炫目的光芒,而他們正利用如此龐大的軍力包圍著莫亨的殘兵。

  「情勢簡直是一面倒啊……」

  理斯在砂丘上駐足,語音中帶著顫抖。

  被包圍的人數,大約為道多獲救的隊友加上剛才被盜賊包圍的部隊,兩者總人數的數倍以上。但是即便如此,這場對戰仍屬於一面倒的局面。

  莫亨的殘兵們,恐怕已經連最後一分力氣也不剩,近百人的士兵中,能夠挺身反抗的人寥寥無幾。

  儘管如此,帝國兵仍毫不留情地襲向瀕死的士兵們。只見他們從背後騎馬疾馳而近,在與莫亨兵錯身而過的同時,揮劍從身後砍下,隨後並馭馬以前蹄踢倒兩人。

  幾名莫亨兵索性停下轉身,擺出投降的姿勢。

  沒錯,事到如今不如選擇投降來得明智,如此一來,當個俘虜至少還能保住一條性命。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當下只見帝國兵掄起造型駭人的戰斧,狠狠地往那些毫無抵抗、跪地求饒的士兵們劈下。

  「唔唔!」

  理斯握緊韁繩的手,正微微地在顫抖。

  場面頓時鮮血飛濺,充滿腥味的血潑灑在帝國兵的鎧甲與馬匹上。

  這下理斯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群帝國兵並非穿著紅黑花紋的鎧甲,那些都是對手身上濺出的血液。如同餓狼一般,貪婪地噬食著大批莫亨兵士,從他們身上沾染到的鮮血,正是那分深紅。

  有些士兵拚死命地想拖著同伴的遺骸一起逃命,然而帝國兵卻無情地加以施放無數支箭矢。

  轉眼血泊漸漸染紅了大地。

  大地上點綴了處處鮮紅的花紋,這就是在荒野中隨處綻放的紅花。

  那些手中握有劍刃的莫亨兵,與其說在砍殺對手,倒不如說他們在四處亂揮、試圖趕走敵人,這種情況下也顧不得什麼劍術的架勢了。而帝國兵則是輕鬆地退避,等到這群持劍的士兵累得動彈不得時,又再次來襲。

  沒錯,帝國兵們對於這場戰鬥並末抱持任何恐懼,而只是半開玩笑似地、如同玩遊戲一般地攻擊著對方。

  人命在他們眼中是如此輕賤。

  「你、你們這些——」

  理斯已無法抑制自己的憤怒,身體不斷地顫抖著。

  「你們這些傢伙還算是人嗎!」

  腦中某處雖然還保持著冷靜,甚至還不斷強烈地警告自己應該撤退,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逕自駕著愛馬奔向眼前的殺戮戰場。

  口中急促的呼吸、身體逸出的汗水,一切都化為激情爆發出來。

  「唔喔喔喔喔喔——!」

  由於盛怒難耐,眼前所見近乎一片赤紅,若不藉由扯開喉嚨盡情嘶吼,當下這份憤慨之氣恐將化為瘋狂。

  風在耳邊呻吟,理斯由斜坡舉劍狂奔而下。

  面對突如其來的理斯,帝國兵一時半刻還沒能反應。只見他一擊砍倒面前的槍騎士,對方在一陣悲鳴後應聲落馬,再也沒有反應。

  他左手操弄著韁繩,改變行進的方向。

  「我來當你們的對手!」

  在嘶吼聲中,理斯挾著怒氣揮舞著長劍。

  幾名敵兵手持槍矛刺向理斯,而他則是將其逐一格檔,並趁隙駕馬橫掃敵陣。

  這下不只是敵兵,就連莫亨兵也總算回過神來察覺理斯的身份。原來是自己人,原來是來解救自己的夥伴。

  看見莫亨兵的遭遇後決心拯救他們的理斯,這時又看見了另一邊有敵兵正想對一名莫亨兵下手。

  理斯見狀飛奔過去,但是理斯個人的參戰所造成的變化,對整體戰局並沒有造成任何影響。若從敵軍的包圍外看過來,目前的戰局並未比理斯之前所見的情形有所改善。

  無力的莫亨殘兵,紛紛在帝國兵的攻擊下犧牲。

  為了阻止他們的暴行,理斯騎著愛馬不停來回突進,而敵軍的包圍卻也格外地鬆散,甚至未加阻止理斯的行進。不知過了多久,他仍在奮力地追趕打算攻擊莫亨兵的敵兵,然而遠在援手所不能及的地方,正有其他莫亨兵遭到帝國兵的屠殺。一切是那麼地毫不猶豫,又那麼地無情。

  「住手!住手!快給我住手!」

  敵軍的行徑就和剛才的盜賊沒有兩樣。以追擊部隊的任務而一百,當然是要盡可能地消滅殘兵,但是這種任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能輕易送命。追殺殘兵本足為了削減敵方未來的戰力,因此他們沒理由在這種任務下白白損耗自軍的兵力。

  因此面對勢如瘋虎的理斯,帝國軍根本無心冒險跟他正面交手。儘管敵軍人勢眾多,但只要理斯一靠近,他們便馬上保持距離。

  在理斯無法顧及的地方,莫亨士兵的人數正在銳減。

  如果及時趕過去的話,勉強還能救下一兩人,但是敵人完全迴避和理斯交戰,寧願選擇較好應付的莫亨兵,單方面地進行攻擊。

  趁著理斯趕去搭救其他士兵時,帝國兵又再度對這邊出手,最後連半名士兵也解救不了。不論如何拚命地來回追趕,敵人就像小蜘蛛一樣迅速地保持距離,接著又確實地削減莫亨兵的人數。

  這個時候,希農騎士團總算追趕了上來。然而原先極需他們保護的莫亨亡兵卻早已所剩無幾。

  「理斯公子!」

  理斯頓時在戰場的正中央停了下來。

  「您究竟在做什麼!」

  擔任弓騎兵的西羅克,剛將撲向理斯的敵兵射倒,並將馬匹橫向理斯。接著他又從箭筒中抽出兩支箭,同時射了出去。

  一邊牽制敵人的行動,西羅克一邊使勁搖動理斯的肩膀。

  「理斯公子!請下令撤退!不然連我們也有可能全軍覆沒!」

  當下莫亨兵近乎全滅,擁有眾多兵力的帝國追擊隊態度一轉,似乎有意將理斯等人當作新的目標。

  理性上,西羅克這番話並不難理解,但是在感情上,卻無法允許自己離開這裡。

  憤怒與不甘正操縱著理斯,要他在宣洩完這份情緒之前不得離開此地。

  「理斯公子!」

  西羅克的表情開始顯得焦急。

  克莉絲、阿德爾、雷恩、艾伯特以及其他騎士們,眾人正為了保護理斯而奮力應戰。

  然而人數實在相差甚大。

  理斯仍不為所動,但戰場卻一步步地向後退卻,再這樣下去,理斯將會被留在敵陣當中,儘管如此,他還是不為所動。

  此時,一片巨大陰影驟然籠罩大地。

  理斯不由得仰首望向天際。

  蒼天中乍現了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巨大黑影。

  不對,那並非普通的黑影,而是飛龍的腹部。

  飛龍是這塊大陸上堪稱肉體最為強韌的生物之一,而將其取代馬匹當作坐騎的騎士,就是所謂的龍騎士。

  龍騎士,乃至於龍騎士團,是拉茲帝國特有的強大武力集團,在無人能擋的狀況下飛翔而王,並利用上空優勢踢散那些只能在地面移動的騎士。據說當年伊西絲之役中,同盟軍就是被龍騎士團逼上絕境的。

  又是敵人。

  「竟連龍騎士也出現了……」

  儘管對方只有單騎,但卻聽到有人發出絕望的言詞。

  乘在飛龍背上,騎上手中握著一柄長槍,那並非一般陸戰用的槍,而是一種名為鉤槍的投擲專用槍。它的長度較長矛槍略短,而且不同於為了避免輕易扭曲或折斷,特別強化韌度的普通槍矛,鉤槍為了能夠更流暢地投擲,因此被製成了較為纖細的造型。與基本造型以直線為主的長槍相比,鉤槍上頭還加裝了可以穩定投擲路徑的重錘裝置,整體上看來,與其說是槍,反而更像箭矢的造型。每當龍騎士握起鉤槍之時,也就象徵了他們將從天空發動單方面的攻擊。

  於是,那名騎士終於投出了手上的鉤槍。

  有如在風中滑翔突進,一舉射中了目標。

  「唔喔……」

  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隨之便從馬背上摔落下來。誰也沒想到,被射中的目標竟然是帝國軍的騎士。

  希農軍的騎士們都還搞不清楚狀況,反觀帝國軍方面,他們更是陷入了混亂當中。理斯等人索性停止攻擊,望向天空一探究竟。

  此時,龍騎士又舉起了另一支鉤槍,接著又再度擲出。毫無偏差地命中目標後,來自天空的鉤槍又奪定了一條帝國兵的性命。

  就在連續投出五槍後,正當龍騎士準備投下第六槍時,

  「可惡,不能在這種地方再損耗兵力!撤退!快撤退!」

  敵方指揮官的騎士不得不下令撤兵。

  聽到命令後,敵軍們立即毫不猶豫地掉頭,一口氣逃離戰場,多麼俐落的撤退方式,由此可知,敵方無非是訓練精良的部隊。這種時候當然不會有人想從後追擊,畢競能夠避免這場九死一生的戰鬥,任誰都忍不住摸摸胸口直呼幸運。

  龍騎上在空中做了一個急迴旋,接著便降落在理斯面前。

  「敢問您就是希農公國的理斯公子嗎?」

  令人驚訝的是,這句話出自一名女性之口。

  「敝人帝國軍所屬,前佩希爾王國龍騎士拉倫提亞。由於不滿帝國軍的行徑,特此前來投靠,請不吝讓敝人加入貴軍團中。」

  理斯這時仍無力回話。此時奉命壓陣的渥德正好趕了過來,代替理斯答覆這位名為拉倫提亞的女騎士。

  「請見諒。理斯公子目前過於疲勞,你就由我來照應吧。我是希農公國騎士團的負責人。」

  拉倫提亞用擔心的眼神看了看理斯,隨後便向渥德點頭回應。

  「我知道了。確實,像剛剛那樣突如其來的一幕,想必任誰也會嚇到。」

  於是理斯近乎被渥德以半拉扯的方式赴上歸程。

  看著成堆的莫亨兵遺體,理斯無力地前進著。其中也出現了道多的遺骸,是在偶然間看到的。他用身體保護一名面帶稚氣的年輕騎士,然而兩人卻同時被長槍貫穿而亡。

  當天晚上,理斯第一次因為懊悔而淚流不止。

  5

  眾人回到納爾維亞時,是在期限最後一天的第五天傍晚。

  城門口的憲兵早已恭候多時,準備慰勞眾人此役之辛勞,想必應該是羅茲歐克的部下。理斯這時才恢復了平常心,向那群迎接的士兵們招手之後,一行人便回到希農騎士團的行館。.

  渥德的傷勢確實如想像中一樣並不嚴重,與伊潔爾娜等人會合後,施以神聖魔法便已大體痊癒。目前若無必要則以靜養為宜,但完全不會影響日常生活行動。

  艾吉娜雖然在使用魔法後精疲力竭,但睡了一晚後已經可以自行走路。

  理斯則是在讓部下各自休息後,獨自一人前往宮殿,原來是渥肯斯下令召見他。這下別說是休息,甚至連換衣服也沒時間。

  「希農騎士團理斯,奉陛下之命前來報到。」

  外頭斜陽已落,天空漸漸暗了起來。覲見大殿內的燈台上被點上了蠟燭,整個場面的氣氛頓時驟變。

  宛如喪禮儀式一般。

  理斯搖頭告訴自己,這只是心理作用。

  在場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一如往常,這就是最好的證明。渥肯斯、赫爾曼、巴特魯夫、羅茲歐克、魯伯和仙娜等人都在場等著理斯。至於理斯的表情會如此陰鬱,一方面是天色昏沉的關係,另一方面則是他心情低落的緣故。

  「你總算回來了。」

  「是,承蒙費心迎接,下官由衷感激。有陛下這句話,想必騎士團的弟兄們的疲勞也能不藥而癒。」

  「哼哼、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渥肯斯突然對著跪在他跟前的理斯放聲大笑了起來。

  理斯驚訝得抬起頭來。只見渥肯斯端坐在王位上,用手捂著臉、以令人難以置信的聲量大笑著。

  「陛下……?」

  理斯開始感到不安,索性看了看羅茲歐克。然而不僅羅茲歐克,甚至連仙娜、魯伯及赫爾曼等人統統露出訝異的表情看著渥肯斯。

  「迎接?誰迎接你了?看你這傢伙剛才是什麼德性。本王壓根就沒做過這檔事!」

  「可、可是……」

  「我只說沒想到你竟然還回得來!」

  渥肯斯突然對一名衛兵下了指示,不久,該名衛兵從隔壁房問內取來了一堆物品,有鎧甲、盾牌、長槍和劍。

  但卻都不是新東西,皆已殘破不堪、沾滿泥巴與血漬,其中有的甚至已經形同報廢。衛兵將這些物品緩緩地放在渥肯斯跟前。

  「請問這是?」

  理斯一時不明白渥肯斯的意圖而感到疑惑。

  「你還不懂嗎?多虧朕還特地替你留了下來呢。呵呵呵,既然你這麼希望別人慰勞,朕不妨就慰勞慰勞你吧。辛苦你遠赴戈蘭高原,做了一堆無意義的努力!」

  「陛下!」

  羅茲歐克的驚呼不禁脫口而出,而渥肯斯這句話也令仙娜不由得為之蹙眉。

  「告訴你一件好消息吧。赫爾曼,報告一下這次從莫亨要塞撤回的士兵是何狀況?」

  赫爾曼手裡捧著一些文件,嚴肅地向前走出一步。

  「是。雖然之前報告上指出,約有千名士兵撤退,但平安抵達納爾維亞的大約在三百人左右。」

  「咦……?」

  理斯不禁望著赫爾曼的臉。

  「只、只有三百人嗎?那我們所搭救的士兵究竟……」

  「你以為他們是殿後部隊嗎?」

  巴特魯夫馬上順著渥肯斯的勢頭髮言。

  「如果將全軍分成十隊,那些人大概是從前頭數來的第四或第五隊吧。這是被你救回來的士兵所報告的。」

  當時士兵們只說了後頭還有弟兄,以行進速度來說,任誰也會把他們當作殿後軍。

  「沒錯,在你們自認大展身手的同時,遠在後方的莫亨兵至少有半數以上慘遭屠戮。」

  渥肯斯這句話有如皮鞭一般抽向理斯。

  「哼,活著回來有什麼用,還不是一群成事不足的廢物!」

  「成事不足?但下官認為他們都是堪當表率的騎士——」

  這次任務中確實犧牲了不少人,但是,卻也有希農騎士團數倍以上的士兵拚命地活了下來,他們絕非成事不足的人。

  「我說理斯大人,你也直一是令人費解。戰爭並非光靠數字就能決定一切!既然不敢為陛下而戰、僅知貪生怕死,那麼這些逃回來的人早已喪失騎士的資格了!」

  「沒錯,就照赫爾曼所說的,馬上給我剝奪那些傢伙的騎士稱號!」

  渥肯斯用一副視如敝屣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理斯則是再也忍無可忍。在戈蘭高原時,那群人簡直是耗盡了生命力,連喝水都能讓他們失去意識。對於這些好不容易逃回納爾維亞的人來說,這種處決叫人情何以堪。

  「陛下!當中有不少人皆因重傷而身有殘缺,如果連俸祿也沒有,那他們以後要怎麼活下去……」

  羅茲歐克似乎也是第一次聽到真相,震驚得咬著牙。

  「哼,關本王什麼事!既然都已經殘廢了,充其量就只是在浪費國家糧食的雜碎,處分他們才是正確的選擇!」

  赫爾曼和巴特魯夫帶著滿臉笑容,連連點頭稱是。

  「陛下所言甚是。只要減少無謂的開銷,將那筆錢利用在其他部隊上,正好能夠強化同盟軍呀!這麼做不叫犧牲,而是為了造就更加精實的同盟軍必經之路。不愧是陛下,真是慧眼獨具。」

  看見赫爾曼諂媚至極的嘴臉,讓理斯不由得想吐。對於他們來說,騎士也好,人民也好,只不過是用來保護自己的道具罷了。

  「而且,理斯公子,聽說你還擅自讓一名投降的帝國兵入隊是吧?」

  赫爾曼正是在說拉倫提亞的事情。當時由於理斯心中遭受重大打擊,因此轉由渥德來決定拉倫提亞的入團與否。

  「喔喔,這下可危險了。畢竟理斯公子是名欠缺見識的鄉野騎士,所以才會輕信敵人的謊言。不過你大可放心,在你還未上當之前,我們已經下令逮捕那名龍騎士了,不如這幾天就將她處決掉吧。」

  巴特魯夫得意洋洋地說。

  「什麼!對待投降士兵真要如此草率處決?」

  羅茲歐克在驚訝之餘,不由得插了嘴。

  「沒錯。這是同盟軍的潛在危機,任何人不得有異議。」

  想發表異議也好、想為其辯護也罷,問題就出在理斯始終都沒和她交談過,這下不管說什麼都站不住腳。就算是理斯也好,他也不可能輕易相信突然想要和他並肩作戰的敵軍之人,因此他一直打算和她好好地談一談。

  「哼哼,算了。話說回來,同盟軍那邊還沒正式發過軍費給你們部隊。不如這樣吧,念在你們這次的功績,往後不妨就發給適當的費用吧。我說希農公國的理斯,還好你沒有趕上,才沒有太多雜碎跟回來,值得嘉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理斯肅然地立直身軀。

  「感、感激陛下恩澤。請恕下官先行告退!」

  他始終沒有再抬起頭。尚未經過渥肯斯的許可,理斯便逕自逃離了殿堂,若不這麼做,他只怕自己會做出逾矩的行為。

  6

  理斯並沒有直接返回行館,而是獨自佇立在半路上的納爾維亞公園中。天色已完全轉黑,人群蹤影逐漸消逝在並非繁華地段的此處。

  人們的休憩場所,頓時變得四下無人。

  理斯索性坐上公園中的板凳。

  由身體深處吐出深深的歎息。

  真不想就這樣回去行館,總覺得身體裡面積滿了污穢之物,真想就在這裡拭去附著全身的髒污。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我竟然、我竟然會為了那種昏君而戰!」

  理斯不禁在板凳上抱頭懊悔了起來。

  那些士兵在戰場上臨終的一幕,始終在他腦海中重演。不斷地、不斷地,伴隨著悲鳴與血腥味,一股無名怒火穿透了他的背梁。

  這股情緒不知持續了多久,這時突然有個人影闖入了理斯的視線,總算將他拉回了現實

  「仙娜公主殿下!」

  理斯驚慌得站了起來。

  雖然服裝換成比較保守的樣式,但眼前這名女子確實是仙娜公主。在毫無護衛的狀況下外出王夜半的公園,實在不太符合她的身份,此時隨侍在她身旁的,只有一名身穿修道服的女性。

  「理斯公子,我特地來此,是有事想找您談談。」

  她帶著微笑說道。

  「特地來這裡找下官……城裡的衛兵沒有將公主攔下嗎?」

  沒錯,假如這種事傳進渥肯斯的耳朵,看門的衛兵肯定會受到嚴厲的處罰。然而——

  「我是溜出來的,所以與衛兵沒有關係。」

  仙娜相當坦白地說道。

  「不,可是——」

  「理斯公子,您不要緊吧?」

  對方這句話彷彿想要堵住他的嘴巴,然而理斯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從他離開覲見大殿後,似乎有某種東西一直懸在心上,而仙娜的一句話卻替他卸下了這份情緒,並且脫口發洩而出。

  「下官、下官……打算帶部下返回希農。」

  理斯的眼睛不斷地看著別處,似乎有點難以啟齒,開口說了之後,他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因此不由得後悔了起來。若真如此,希農等於無法繼續遵守盟約,過去曾有某些家族因觸怒國王而遭到肅清,這下難保會步上他們的後塵。

  但是打算返回希農這件事,確實是從心底傳達出的直?心話。

  看來要理斯繼續替那種國王賣命是不可能了。

  「會有這種想法也是在所難免……」

  原本還以為會被責備、怒叱,甚至是痛罵也不為過,但仙娜卻反而溫柔地握著他的雙手說了這麼一句。緊緊地注視著理斯的,是深邃有如湖底的翠色雙瞳,不論何處都清澄無比。

  「但是,再一次就好,能不能請您再一次獻出戰力?這次不是為了王兄,而是為了人民:……」

  「為了人民……」

  「是的,為了人民而戰。並非為了貴族或神官,而是為了生活在貝維克同盟諸國、信奉維利亞神的人民。」

  「為人民而戰。」

  理斯重複了仙娜的話,只見她以充滿慈愛的臉龐點頭,並接著說道:

  「今後的戰況想必將會日趨激烈。」

  羅蘭公國完全遭受侵略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如此一來,納爾維亞便將成為下一個目標。此外,納爾維亞南境相鄰的波爾尼亞似乎也飄散著危險的氣息,由於該國擁有同盟中數一數二的實力,因此諸國紛紛期許他們能在與拉茲帝國的對抗中帶領前線,但事實上波爾尼亞公國卻不曾派遣過半名援軍,總是堅守沉默的態度。除了意圖背叛同盟之外,他們沒有理由這麼做。

  「要是戰情更加激烈,將會有更多無辜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拉茲帝國的威脅。」

  想必西部戰線的戰情也將日漸激烈吧。要是被捲入戰火當中,就如同仙娜所言,將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民犧牲。

  「理斯公子,請您也聽聽她的意見吧。」

  仙娜指了指隨行的修女。

  只見修女戰戰兢兢地從仙娜背後走出來。蒼藍的長髮,整潔地包覆在頭部後方,與發同色的雙眼因哀傷而潤澤,嘴角則因悲憐而輕輕揪起。配上嬌嫩的腮頰,她的美給人如夢似幻的感覺。

  理斯對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他卻並未認識很多修女。

  「信奉維利亞神的人們若受拉茲帝國統治,您知道會被如何處置嗎?」

  理斯不敵她那滿溢雙瞳的悲憫光輝,只得誠實說出自己所知的部份。

  「拉茲帝國通常會將抓來的士兵和騎士當作奴隸,用以補充自己的戰力,所以他們才能在短期間內壓制貝維克同盟諸國。」

  修女點了點頭。

  「您說的沒錯。但對像若換成一般平民的話,就會受到更殘忍的對待。」

  她現在所說的,是發生在納爾維亞北方某個小村落的事情。

  該村莊並無能力抵抗帝國軍的侵襲,因此許多居民紛紛捨棄住宅,逃往首都避難,空屋為此隨之與日俱增,其後帝國軍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便佔領了村莊。

  帝國軍的司令官當下便要求村人改變信仰,他們被迫信奉拉茲教,並且日後必須為了帝國獻身勞動,然而最可惡的還不在於此。某一天,他們毫無預期地開始篩選起村民,將足以擔任勞動者、戰士的年輕人分出來,其他人則被分為另一群。

  談到之後發生的事件時,她則是難過地抱緊自己的肩膀。

  如果她不這麼做,彷彿就會支撐不下去似的。

  「年長者、重傷者、孩童們等統統被帝國兵集中到村中最大的房屋裡,之後他們……竟然開始放火。將這群無力抵抗的人鎖在屋中,四處潑油,最後引火將他們燒死!那些居民的悲鳴聲,至今仍無時無刻在我耳中迴響著!」

  不知不覺中,修女已渾身顫抖、淚流不止。理斯第一次體會到,眼淚原來也能如此靜靜地落下來,那肯定是再三忍耐下,瀕臨極限後決堤的淚水。

  「敢問你是……」

  修女有如崩潰般跌坐在地面上,理斯見狀便伸手過去扶她,而仙娜則是靜靜地說出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做拉倫提亞。」

  「咦?」

  照理說拉倫提亞應該已經被渥肯斯所捕,並將在近幾天內處決。不知為何竟會出現在此處。

  「是我救她出來的,當然是瞞著王兄。」

  「仙娜公主……您這麼做,難道不怕陷入對自己不利的立場嗎?」

  「不論立場變得如何,我都不在乎。先不提這個了,希望您能夠答應我一項不情之請。理斯公子,請您務必再次挺身而戰。這次絕對不是為了王兄,而是為了讓無力的百姓們不再受到蹂躪而戰。極需您伸出援手的並非王兄,而是這群百姓啊。」

  「百姓們需要我……」

  「是的。若您願意挺身而戰的話,我就將她托付給您。此外我也將盡最大的力量來掩飾她尚且存活之事。」

  「仙娜公主!」

  趺坐在地面上的拉倫提亞抬頭看著理斯。

  「您曾為了無力的百姓們而憤怒,更曾為了無法再戰的士兵們而哭泣。若是在您這種人物的手下,我相信自己也能夠再一次奮戰。」

  為了替人民而戰,拉倫提亞決心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戰場,因此她才不顧危險只身前往戈蘭高原。

  「我明白了。不,老實說,仙娜公主所言之事我並沒有完全理解。儘管如此,我仍將再度挺身而戰,但這次不為王公貴族,只為守護人民……」

  此刻理斯終於站了起來。

  渥肯斯踐踏了士兵們奮命撤退的意志,這種行徑與凌虐無辜百姓的拉茲帝國又有何不同。

  然而,理斯也回想起了莫亨士兵獲救時滿心感激的樣子,以及沙拉村村民由惡黨手中解放後的感恩話語。與腐敗的君王相互權衡之下,為了拯救這些人民,至少還值得一戰。

  「拉倫提亞,希農騎士團歡迎你的加入。」

  「謝謝理斯公子,我將為您奉獻己力。」

  理斯將手伸向跌坐在地上的拉倫提亞,她那握著理斯的手,遠比想像中還來得纖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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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18 03:55 AM|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亞琉莎風雲

  是夜。

  納爾維亞的街道回歸一片寧靜。

  城內最大的街道,是一條由裡向外直通城門口的通路。白天這條街上車水馬龍,徒步者為了自身安全,往往會自然而然地靠邊行走,但是眼前這個時段,縱使有人想上街漫步,甚至是橫躺在路中央也不必擔心危險。

  入夜以後,除了某些繁華街之外,其餘白天時人來人往、貨運熱絡的街道都暫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而惟獨今夜,有人劃破了這份寂靜。

  夜闌人靜的納爾維亞街上,響徹了清脆響亮的馬蹄聲,蹄聲中可以明顯判別出來者不只一人。此時此刻,正有一群人駕馬穿越大街。

  聽見這陣馬蹄聲,大街兩旁的居民紛紛由睡夢中驚醒、不安地將身體探出窗外一看究竟。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群十人左右的騎兵,他們發狂似地揮著馬鞭,往納爾維亞城內疾馳而去。

  不安的氣息頓時傳染開來。

  隔天早上,人們再度回到往常的生活作息,並開始流傳新的謠言。

  居民們紛紛互相打探究竟發生何事。戰爭已歷經多時,此事眾人皆心知肚明,然而就一般市民的角度而言,他們往往收不到正確的消息,因為這個緣故,常有許多不負責任的謠言滿天飛,徒增百姓們的不安。

  人云:「帝國軍將以黑暗魔法咒殺維利亞教的信奉者。」

  人云:「無血無淚的拉茲人將根絕維利亞人。」

  人云:「拉茲教條中有食人之習,維利亞教徒將被燒殺食之。」

  人云:「敵方將號召勢可遮天之龍騎士大軍,大舉進攻納爾維亞。」

  人云:「友好國之波爾尼亞業已叛變、投效帝國麾下。」

  諸如此類的謠言比比皆是,從頭到尾都是不負責任的謠言。只是,人們由於不知戰火何時將延燒到身邊而感到不安,因此明知許多謠言不足採信,卻仍寧願豎耳聽之,因為在這些謠言當中,偶爾也會夾雜著幾分真實。

  2

  如同王妹仙娜公主的預言,貝維克同盟諸國與拉茲帝國之間的戰情已經開始轉往激烈。

  波爾尼亞公國自貝維克同盟叛離的消息傳到了納爾維亞宮殿中,同時亦傳入了波爾尼亞公國軍侵襲國境,開始進攻納爾維亞領土的消息。

  得知消息之後,納爾維亞宮殿頓時進入了緊急狀態。

  宮殿使者亦造訪了希農公國的行館,理斯則是匆忙地整理儀容後動身入宮。

  「希農公國理斯,參見陛下。」

  踏入覲見大殿時,裡頭已有半數熟面孔到場,並站好定位。

  理斯也站上自己的定位,並以眼神向正在等待其他人到場的羅茲歐克打招呼。

  「還沒到齊嗎!」

  渥肯斯一邊搖擺著王袍一邊走出來。

  「由於是臨時召集的緣故,大家都來不及準備。」

  赫爾曼和巴特魯夫早已隨侍在國王的身旁,看來他們是特地前去渥肯斯的房門前迎接他。

  半小時後總算全員集合完畢。

  「波爾尼亞公國叛亂一事,我想各位多少已經知情了。」

  羅茲歐克發佈這項消息之後,殿堂裡傳出了巨大的歎息聲。

  除了維利亞王國以外,波爾尼亞公國擁有貝維克同盟中最雄厚的戰力。

  要是對方動員全軍襲來,對於無法將全數戰力栘往南方的納爾維亞而言,勢必將面臨相當緊張的局勢。

  「我們必須趕緊擬定對策!羅蘭公國國內目前仍持續與敵方對峙當中,然而在毫無救援與補給的狀況下,光憑要塞為單位來禦敵恐怕是杯水車薪。雖然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但帝國軍確實正在逼近納爾維亞中!」

  「呸,這種事情朕沒興趣聽!」

  渥肯斯火爆地捶打王座的扶手。不少人被這陣聲響嚇到,紛紛慌張地立定站好。

  連日以來,羅蘭公國轄內要塞淪陷的消息不斷傳人宮中,看來帝國軍確實已經逼近納爾維亞。羅蘭與納爾維亞兩公國的國境之間,正好橫跨了一條大河,此河水深且湍急,渡河的方法卻只有一種,那就是利用搭建於雷馬根要塞的雷馬根大橋來橫渡。

  所幸,拜這條大河阻擋所賜,敵方大軍尚未能一口氣攻進納爾維亞,但是對方一旦突破這條屏障,屆時貝維克同盟恐怕再也護不了渥肯斯。

  正逢兵荒馬亂之際,卻又傳出了波爾尼亞叛變的消息。

  「羅茲歐克!你的兒子究竟在幹什麼!」

  「是!」

  受到突如其來的責問,羅茲歐克一時無法應答。其子班米利恩乃握有納爾維亞兵權之人,目前正以大使的身份前訪波爾尼亞。指派他前往的原因,主要在於他與波爾尼亞公國公子威斯達素有親交,他們打算利用這層關係,讓波爾尼亞改變態度並協助同盟禦敵。

  誰知道,現在反而傳來波爾尼亞叛亂的消息。不知是否該說僥倖,班米利恩最後並未受到對方的囚禁,倘若他就這樣成了人質,納爾維亞恐將被逼上窮途末路。

  「班米利恩從波爾尼亞逃出後,正致力於重整迎擊對方的戰力。然而日前首次面臨波爾尼亞公國軍的攻勢,尚無力應付,只好退守至亞琉莎要塞。目前已經牽制住敵軍了。」

  跨越國境襲來的波爾尼亞公國軍擁有一萬大軍,而與其對抗的納爾維亞軍則僅有五千兵員。在這種局勢下別說克敵,就連牽制對方都有問題,班米利恩做了這個判斷後,便火速率軍由國境撤退,栘往距離納爾維亞城不到一天路程的亞琉莎要塞固守,總算勉強擋下了敵軍的攻勢。

  「陛下,這是個不可多得的良機。目前敵人已被班米利恩引誘到了我國境內深處。儘管表面看上去貌似危機,但面對這群只顧前進的敵軍,我們只要加派援軍和班米利恩一同夾擊,到時對手自當潰不成軍!」

  在羅茲歐克的極力說服下,渥肯斯總算提起了一點興趣。

  「哦?這麼說來,到時將由此地派遣直屬本王的維利亞軍前去衝散敵軍羅?」

  「是的,只要按照計劃行事,屆時陛下的威名將轟傳全大陸!」

  羅茲歐克這句話似乎說進了渥肯斯的心坎裡。

  這時理斯則是摸摸胸口、鬆了口氣。他原本以為渥肯斯可能又會丟下一句「我沒興趣」,事不關己地對班米利恩見死不救。

  但是——

  「陛下且慢!」

  打斷這段對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赫爾曼。

  羅茲歐克驚訝地凝視著他。

  「怎麼了,赫爾曼?」

  「恕臣直言……」

  赫爾曼露出了不尋常的表情,低著頭繼續說道:

  「關於派遣援軍一事,是否能請陛下先別急著下決定。」

  「什麼?你要我別派援軍?」

  理斯一時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敵人已推進至納爾維亞城南方不遠處之亞琉莎要塞。現在若不阻止他們,到時候又該如何保衛納爾維亞。

  這回就連渥肯斯也因深知敵軍即將逼近,而對赫爾曼的提案感到疑惑,他不由得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要是不在亞琉莎擋下敵人的話,到時納爾維亞城不就成了戰場?」

  此時只見赫爾曼更加卑屈地低下頭。

  「沒錯。論結果而言,勢必會演變成那樣。然而對陛下而言,究竟何者才是賢明的抉擇,不得不請您明察秋毫。」

  「假設陛下批准出兵,屆時若在抵達亞琉莎要塞後,發現敵人不只波爾尼亞軍時又該如何?」

  「你的意思是說,當地可能暗藏伏兵?」

  渥肯斯瞇起了眼睛,這是他對赫爾曼的說詞感到興趣的證據。

  「是的。陛下的軍隊恐將受到班米利恩公子的叛變,原本應和波爾尼亞軍交戰的士兵將和敵人聯手,一同襲擊維利亞軍。」

  羅茲歐克頓時啞口無言,而赫爾曼則是繼續操起雄辯之舌。

  「接著羅茲歐克的軍隊恐怕將由納爾維亞出擊。當然,絕對不是為了保衛陛下而戰,而是為了與亞琉莎要塞的兩軍協力夾擊陛下的軍隊!」

  「什麼……」

  渥肯斯震驚得睜大雙眼。

  二一軍集結後的總數,勢必突破數萬以上,到時候就算陛下擁有精銳的維利亞軍也恐怕難以匹敵。」

  在一旁聽著這句話的羅茲歐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他會這麼做也不難理解,畢竟這種言論等同讓人當面指著鼻子說「你會背叛陛下」,任誰也無法接受。

  「你這傢伙!你的意思定說我會陷害陛下嗎!」

  如此怒言相向也是理所當然的。

  「豈敢豈敢,微臣只是想闡明世事難料的道理罷了。身為人臣,當然希望陛下凡事能夠慎重再慎重。」

  赫爾曼不慌不忙、若無其事地進言。渥肯斯聽完他的建議,思考了好一陣子才開口說道:

  「你說得太過分了,赫爾曼。」

  羅茲歐克這才放心地看著渥肯斯,他本來還擔心渥肯斯會受到赫爾曼的左右,因而做下錯誤的判斷。

  「不過,世事確實難以預料。羅茲歐克,朕決定取消出擊。」

  「陛下!」

  羅茲歐克這番有如悲鳴般的抗議,全讓渥肯斯的一個眼色給化解了。

  「嘻嘻嘻,羅茲歐克公爵,如果你光是為了疼惜自己的小孩而要脾氣,可是會困擾大家的。」

  巴特魯夫露出了一臉譏諷的表情,羅茲歐克則因盛怒難耐而雙頰赤紅,但他始終按捺著這份情緒,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愈是出言斥責、愈是等同於肯定他的發言。

  「也罷。若能在亞琉莎攔下敵人,對我們來說也具有很大的意義。」

  看來渥肯斯雖然取消出擊,但卻默許派遣援軍一事,正當理斯這麼想的時候,只見渥肯靳一邊微笑一邊看著他。

  「不然我就把小伙子借給你吧。」

  「什麼?」

  羅茲歐克驚訝得轉過頭。

  「你近來不是相當活躍嗎!如何,想不想去解救班米利恩呀?」

  理斯笑著點了點頭。

  「希農騎士團領命!」

  「公子……」

  羅茲歐克欲言又止。渥肯斯則是一臉興趣缺缺,有如驅趕貓狗般對著理斯揮了揮手.

  3

  少女悻悻然地推開了祖父屋前的大門。

  「外公!」

  由於衛兵及下人、侍女們都認識她,因此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少女則是趁隙溜進屋內,門也不敲就進了外公的書房。

  「外公!」

  她的外祖父則是滿臉驚訝地挺起身來。

  「艾妮德,發生什麼事了?看你連門也不敲,真沒教養!」

  「外公,您就先別管那些禮儀了!聽說舅舅和亞琉莎城內的人們都被捨棄了,這是真的嗎?」

  事實確實如此,位於此地西南方的亞琉莎要塞,目前正受到波爾尼亞公國軍的侵襲。這項消息只要是略諳軍情之人都能輕易得知。

  亞琉莎要塞當中同時擁有一座城市,城市中的居民多為固守要塞的士兵,或是廚師等要塞內的勞動者與其家人,此外還有以這些人為生意對象的商人。

  「亞琉莎要塞中有相當多的居民,而且入侵者還是曾為友好國的波爾尼亞公國,再加上眶離國境甚遠,居民們根本來不及避難,然而、然而國王陛下竟然對他們見死不救!」

  艾妮德一口氣將內心的感受全部傾吐出來,而羅茲歐克則是猶豫了一陣於之後,才用一句「並沒有見死不救」來回應她。只不過他說這句話時的語調似乎有點含糊。

  「那外公會派遣援軍羅?」

  「……艾妮德,雖然你是我的外孫女,但在這之前你卻是羅蘭公爵家的人,對於需要縝密思考來判斷的他國內政,沒有你插嘴的份。」

  確實如同羅茲歐克所言,在祖孫關係之上,兩者之間仍有著不同屬國的身份存在。這就是貴族社會的法則。

  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坐視外公任憑舅舅或居民們遭受國家的捨棄。

  「冷靜點,援軍仍會派出,但卻不是由我或同盟軍負責,而是希農公國公子理斯所率領的軍隊。」

  「理斯公子7.」

  羅茲歐克深深地點了點頭。

  「沒錯,我想你至少應該聽過他的名字,他就是那位只身前去救援莫亨要塞士兵的人。」

  「我知道,儘管許多士兵因為國王的緣故而犧牲,而且活下來的人還得面臨被剝奪騎士身份的對待,但理斯公子仍是我國的恩人。那位理斯公子將會拯救班米利恩舅舅嗎?」

  「嗯,他會的。」

  「但是我聽說理斯公子的部隊規模僅百餘人,光靠這些人數來解救亞琉莎要塞恐怕……」

  恐怕無能為力,正因如此,羅茲歐克說話的語調才會如此含糊。察覺這一點之後,艾妮德則是更加憤怒。

  「太過分了!這樣一來,不就等於要舅舅及理斯公子送死嗎!」

  渥肯斯這項殘忍的決策讓她更是憤慨。

  「國王陛下實在太過分了!我們才不是他的玩具呢!」

  「艾妮德!」

  犀利的斥責劈頭而下,艾妮德馬上縮緊了脖子,由此可見羅茲歐克的氣勢何等懾人。她心裡也相當明白外公想說的話,不論別處是否有人與她一樣感同身受,口無遮攔地批評國王終究過於輕率,但艾妮德就是忍不下這口氣。

  「可是,這樣一來——」

  「住口!艾妮德,這是陛下的命令,沒有任何人能違抗這項決定。」

  「難不成國王陛下要我們死,我們就得死嗎?」

  羅茲歐克無法給她肯定的答案,卻也無法給她否定的答案。

  「我受夠了!我自己想辦法!」

  「父妮德!」

  艾妮德完全不聽羅茲歐克的勸阻,逕自跑出了書房。這時他才察覺到,剛剛自己的所作所為,就和艾妮德所氣憤的渥肯斯沒有兩樣。

  4

  時間是波爾尼亞叛變傳來後的第三天,此時理斯已率領麾下騎士團抵達亞琉莎要塞。

  「公子,感謝您特地趕來。」

  抵達要塞後,理斯馬上被帶往會議室。石造的會議室內鋪著絨毯,並擺放了一張十人坐的大桌子,是一問相當儉樸的房間,不論是面積或裝潢的華麗程度,完全無法與納爾維亞城內的會議室相比。

  窄小的窗戶再加上時段的關係,此時陽光幾乎照不進來,室內因此顯得格外昏暗。

  儘管班米利恩以笑臉相迎,但室內的昏沉加上連日的勞頓,使他面色更顯憔悴。

  當然,他不可能穿著有如在荒野中旅行多日、佈滿髒一行的衣服,身為貝維克同盟內屈指可數的大國納爾維亞的公子,他身上自然穿著與身份相符的衣裝。只可惜現在的他,雙頰消瘦、眼睛下方掛著深深的眼圈。

  「班米利恩公子,敢問您是否有好好地進食與休息?」

  班米利恩只是搖了搖頭。

  「這座要塞起初就無法容納多餘的士兵,再加上存糧也不夠使用,目前士兵們雖然還沒陷入挨餓的困境,但若持續堅守下去,遲早總會面臨這項難題。」

  光是班米利恩一個人絕食並不會帶來多大改變,然而,一想到馬上就得面臨斷糧的危機,會難以下嚥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雖然還稱不上充足,但我軍已經運入食糧與藥品等物資。班米利恩公子,請您梢事休息吧。」

  班米利恩婉拒了理斯的好意,並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理斯公子,我想您也已經看到我軍的現況了。我們好不容易才擋下波爾尼亞軍的第一波攻勢,對敵人來說這只是場前哨戰,但我方卻在此戰當中蒙受了極大的損傷。」

  理斯在納爾維亞時也曾聽取這段消息。在撤往亞琉莎要塞的途中,班米利恩曾試圖將犧牲降到最低限度,然而就在過份拘泥於迴避犧牲的同時,反而為他們帶來了更大的損傷。當初羅茲歐克交給他的五千兵力,在抵達亞琉莎要塞時,只剩下半數不到的兩千多人。

  面對即將上陣的理斯,羅茲歐克帶著憂愁的表情、語重心長地說道:「也許班米利恩並未擁有一軍之將的才能」。

  理斯相當痛切地瞭解班米利恩的心情,因為當初在戈蘭高原時,自己也曾遭遇過相同的情形,當時希農騎士團末遭全滅只能說是福大命大。敵人已經完成了身為追擊部隊的職責,希農騎士團對他們來說本來就是額外的對手,此外還介入了拉倫提亞這名料想外的戰力。

  倘若當時敵方為了迎擊希農騎士團而上陣,倘若當時沒有拉倫提亞的介入,現在的理斯說不定也將如同班米利恩一樣憔悴吧。

  「理斯公子,且讓我來說明現在的狀況吧。」

  說著說著,班米利恩便走向掛在會議室內牆上的地圖前。受到日光曝曬、混色的羊皮紙上描繪了這塊大陸的地圖,亞琉莎要塞的位置則被作上了標記。

  「目前波爾尼亞軍暫時撤往後方重振旗鼓。」

  要塞西南方有座小山,在其背面之側敵軍正在一處隱密地點進行補給。

  「對方的物資似乎來自波爾尼亞本土。」

  「難道那些補給並非為了攻下要塞之用……?」

  「沒錯,那些是為了攻下納爾維亞所進行的補給。敵方恐怕會命令補給部隊在今天退守之處待命,隨後伺機再度進犯要塞。一旦要塞遭受攻陷,敵人勢必將協同補給部隊一口氣攻向納爾維亞,短期內對方將再次展開攻勢。」

  有可能是今天、也有可能是明天……由於不敢直接用言語說出,只見班米利恩獨自在口中呢喃。

  「敵人攻陷要塞後所進行的補給,是為了應付強化警戒的納爾維亞,沒錯吧?」

  「沒錯。」

  但是理斯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難不成敵軍已事先看穿一切,知道不會有大規模的援軍前來馳援亞琉莎要塞?」

  班米利恩點了點頭。

  「我國和波爾尼亞之間曾維持過人員的交流,雖然不想這麼懷疑,但當中混有間諜也不無可能。」

  敵軍數量眾多,縱使這邊加入了希農騎士團,對方仍遠在數倍以上。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固守要塞,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擊退敵人的方法是……」

  班米利恩鬱悶地搖了搖頭。

  「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力拖延,保全要塞免於淪陷。」

  要是渥肯斯能夠出兵,或是駐紮在納爾維亞的同盟軍能有所行動的話,想擊退波爾尼亞軍應該游刃有餘。倘若敵軍指揮官不是無能之人,應該會考慮到自軍損害後引軍撤退之事。

  理斯默不吭聲,而班米利恩亦陷入了沉默。

  只有兩人的會議室中,溢滿了令人不適的沉寂。

  「而且,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如今只剩下唯一一項選擇。」

  言外之意,就是必須待在此地、與要塞生死與共。理斯則是沉思不語,若考慮到班米利恩目前的處境,又怎能隨便給予安慰的話語。

  「請由我們來強化城市方面的防禦。正如班米利恩公子先前所說,這座要塞並無法容納多餘的士兵,此外,本騎士團是以速攻為主的騎兵團,對於防衛據點並不拿手。」

  「嗯,要塞這邊由我軍鎮守即可。理斯公子,剩下的就麻煩您了,雖然希望渺茫,但說不定仍有轉圜的餘地。」

  「您說的沒錯,羅茲歐克公爵或許能夠說服陛下,或是陛下能察覺此處淪陷後所帶來的危機,說不定就會增派援軍。請您不要輕言放棄,支撐到最後一刻必有一線生機!」

  見到班米利恩堅毅地點頭,理斯便安心地離開了會議室。

  5

  納爾維亞和波爾尼亞兩公國間曾維持了長久的友好關係,而這座亞琉莎要塞原先也並非用於防衛國土,而主要是為了管理商旅往來所建造的。

  亞琉莎要塞可說是納爾維亞東部的大陸內海的貝爾海及尼姆山之間的交通要衝。內海與山脈地形使人們通行的場所變得相當狹隘,因此只要能控制住這個據點,就等於能夠掌握波爾尼亞與納爾維亞之間的交通。

  這座要塞坐落於自尼姆山東側俯瞰的位置。建於高處的要塞內,可以清楚地遠眺廣佈東側及南側的平原。稍微往南方看下去,有一條通過尼姆山南側、直通理佳沙漠的道路。

  波爾尼亞公國軍應該就是利用這條路線來進行補給的。

  亞琉莎城屬於開放式建築法,如同納爾維亞城一樣,並無城牆包圍。

  當地的道路並未經過鋪設,住宅數量為數眾多,但卻是以非常不規則的方式坐落於各處,完全不如大城市一般精心規劃。因為這個緣故,許多大路往往會不規則地接上幾條小路,而小路有時候甚至會連到死巷。

  「渥德,城內的情況如何?」

  理斯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加入固守城池的陣列。因此,在他前往面晤班米利恩之前,已先行命令騎士團在要塞外部待命,並派渥德調查周邊的情形。

  「報告,居民的避難事宜正在進行中。但就現狀而言,尚有半數左右仍留在城內。」

  「還有半數?」

  起初理斯雖然嚇了一跳,但他馬上會意過來,居民們也許不曾想過納爾維亞軍會退守此地吧。因為這裡雖說是要塞,但卻並非防衛上的據點,任誰也沒想過這裡會成為戰場,更遑論要他們預先準備避難了。

  「是的。除了擁有親朋好友的人以外,剩下的人根本沒有對象可以投靠,實在無法捨棄家園而避難。」

  出了這座城,儘管能夠避開戰亂,但若無足以求得溫飽的棲身之地,恐怕也跟送死沒什麼兩樣。因此這些人才不得不留在城內。

  「理斯公子。」

  輪班休息完畢的拉倫提亞出現在渥德身後,雖然還看得出她有點緊張,但似乎已經能夠融入希農騎士團的圈子了,剛才在休息時間還看到她和莎菲雅攀談。

  儘管純屬巧合,但希農騎士團確實納入了強大的戰力。

  「屬下要到空中去進行偵察了。」

  「有勞你了。但凡事請務必小心,因為我軍當中並沒有能夠掩護你的人。」

  「是,多謝公子關心。」

  飛龍正好就停在不遠處,只見拉倫提亞簡潔地行了一禮之後,便瀟灑地離開了。

  「接下來,引導居民的工作就繼續交給雷恩隊來負責。」

  「這樣還不夠,讓艾伯特隊也一起過去幫忙。波爾尼亞軍應該不可能這麼快就發動第一一波攻勢,目前當務之急就是盡力疏散居民,沒事的士兵利用現在好好養精蓄銳。」

  目送著拉倫提亞,理斯便立即向渥德下了命令。

  「那麼,屬下這就去擬定兵力配置的計劃。」

  「就這麼辦。請在天黑之前提出計劃書,我要參詳一遍。」

  「是,屬下遵命。」

  渥德在行完禮後,便返回自己的崗位。

  正好在這個時候,拉倫提亞跨在龍背上的威風身影穿越了屋頂上方,往天空展翅飛去。

  「理斯大人!」

  正當理斯不加思索地注視著拉倫提亞的身影時,突然讓這陣從背後傳來的叫喊聲嚇了一跳。

  「愛妮德公爵小姐?」

  眼前這名嬌小的少女擁有一頭蒼藍的飄逸秀髮,那天藍色的雙瞳總讓人有種正經八百的印象。

  她身上穿著綠色的貴族服,外頭則披著樸素的披風,是一套相當輕便的服裝,然而在披風的扣子上卻刻有羅蘭公爵家的標誌。

  愛妮德在理斯從納爾維亞出發前,冷不防地親自跑來找理斯。由於納爾維亞是她母親的家鄉,因此時常來訪此地,關於亞琉莎要塞的情況她甚至比理斯還要熟悉云云,她就用這些理由,要求替理斯等人帶路。

  希農騎士團當中也有出身於鄰近地方的傭兵,他們比誰都清楚這裡的地理環境。但是理斯終究不敵她那一心想幫助舅舅的真摯眼神,最後則以不能離開理斯的身邊和不能參戰為條件,允許她一同行動。

  「請問您在看什麼呢?」

  所幸,她相當遵守約定。但理斯仍盡可能想讓她待在班米利恩的身邊。

  「沒什麼,我只是在看拉倫提亞飛翔的姿態……像她這種龍騎士能在空中自由翱翔的感覺,應該相當舒暢吧。」

  儘管理斯知道自己身處戰時不該有這種悠哉的想法,但他還是誠懇地回答了愛妮德的問題。

  「是呀,她真的很瀟灑呢。」

  看來她也是一名在表達感情上相當率直的女孩。

  「別忘羅!你得一直待在我身邊,如果不聽話就立刻把你送回要塞交給班米利恩公子,之後還會請他把你關在牢房裡唷!」

  原本只是半開玩笑地說,沒想到愛妮德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6

  白天在城市北邊還看得到避難的居民,想不到入夜以後卻不見半個人影。

  剩下的人們索性將自己鎖在家中,屏息以待。

  波爾尼亞軍即將來襲的消息令人畏懼,但是捨棄城鎮、捨棄家園一樣會為他們帶來恐慌,因此只好牢牢地將門鎖住,把自己鎖在屋內。

  此時,某些居民察覺到了不明聲響,紛紛從窗戶探視外頭的動靜。眼前這群準備逃命的人,正是平日守衛城鎮出入口的警備隊。

  看起來這群人並非納爾維亞部隊,而是原屬亞琉莎要塞的駐留部隊。至於判別其身份的依據,則是在於亞琉莎要塞的駐留部隊,通常都是穿著以鐵板疊合錘鏈而成的板甲的重步兵,而納爾維亞的部隊則多以輕步兵與騎兵為主。剛才經過窗外的,正是一群重步兵。

  「唉,我們都被拋棄了……」

  看見這種光景,任誰都會這樣想。

  7

  做好對抗波爾尼亞軍的準備後,理斯正打算享用遲遲無法開動的晚餐,此時雷恩卻飛奔了進來。順帶一提,希農騎士團等人獲得班米利恩的許可,因此徵收了城內的旅館來使用。

  「雷恩,理斯公子正在用餐呢!」

  渥德劈頭指責冒失闖入的雷恩,理斯則是趕緊用餐巾擦了擦嘴,連忙制止渥德。

  「無妨。有什麼急事要報告嗎?」

  「屬下不知您正在用餐,真是萬分抱歉!」

  雷恩踢響腳跟,向理斯立正敬禮。這時他的身影已經看不到數個月前甫被任命為小隊長時的輕浮模樣了。

  「許多居民聚集在城內的神殿中。」

  「聚在神殿?那有什麼問題嗎?」

  人群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反而比較容易保護。

  「是的,是那座神殿所在的地方有問題!就在城市的南邊!而且是在南邊郊外,就在敵人來襲時會最先成為戰場之處!」

  「喔喔,是那座位在南郊的古老神殿嗎?」

  渥德似乎在巡視城市時也曾看過那座神殿。在理斯等人的計劃中,那裡正好是與敵軍交鋒的戰場。

  在計劃與波爾尼亞之戰時,理斯起初便放棄了保全整座城市的想法。一方面積極地引導居民避難到外地去,另一方面對於那些不得不留下的人,也盡力勸告他們移往北邊。反正目前空房子要多少有多少,於是理斯便以緊急處置的名目,將居民暫時先安置在北城的空房區。

  這些準備都是為了將敵人誘導王城內,屆時建築物及牆壁、柳樹等等都將成為有利的障礙物。舉例來說,若走進了一條無法揮舞長槍的小路,敵軍五人一組的配置勢必無法同時進攻,因此對希農軍來說,情勢將由五對一轉變為一對一的五連戰。當然,此舉並未改變一人必須對抗五人的劣勢,但是確實是有更易應對的效果。

  「嗯,那個地點確實會成為戰場的中心。」

  渥德開始長聲歎息,而理斯則放下了餐巾停止用餐。

  理斯為了說服居民而親赴城郊的神殿。令人驚訝的是,神殿內聚集的並不只有兩三人,而是多達數十人之眾,很顯然地,裡頭並不只聚集了一個家族。

  維利亞教的神官們似乎都已避難而去,而佔據神殿的居民們則是將殿內的桌、椅、書架等由內側封住窗戶,用以當作防壁。

  波爾尼亞也是信奉維利亞教的國家。若是拉茲帝國也許會施以暴行,然而現在的對手是波爾尼亞軍,或許比較不至於直接縱火燒燬神殿。

  儘管如此,理斯仍舊希望居民能避難至城市北側。

  「請問有人可以出來說話嗎?我是希農公國騎士團的理斯!」

  大門似乎被上了門閂,使力想打開的厚重木門卻始終不為所動,無奈之下,理斯只好拉高嗓子呼喊裡頭的居民。

  門扉上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窗口,要打開厚重的大門也很麻煩,想必平常裡頭的人都是透過小窗口來窺探訪客吧。等待了一陣子之後,那道窺視窗這才開出一道小縫。

  一隻佈滿血絲的眼睛,正從裡頭瞪著理斯。

  由於只能看見眼睛周圍的部份,因此無法判別對方的年齡,但應該是位高齡的老者。

  「我們的事你就別管了!」

  自顧自地說完之後,小窗口便「唰」的一聲關了起來。所謂的碰釘子指的就是這種情形吧。

  「請您快別這麼說,請聽聽我的勸告,這裡將會成為戰場!很危險的!」

  此時小窗口再度開啟。

  「反正你們這些貴族只會顧及自己,沒錯吧?我們的事情由我們自己解決,別再打擾我們了!」

  「只顧及自己?」

  「沒錯,城裡的警備隊老早就逃之天天了!」

  事實上理斯之前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和希農騎士團及班米利恩所領導的納爾維亞軍不同,這種駐紮在地方的部隊雖同樣來自納爾維亞,但卻時常傳出違法亂紀的劣行。

  「可是,就算這樣,這裡還是……」

  「吵死了!反正你們已經見死不救了!既然如此,我們只有向女神求助了!」

  說完之後,老者粗暴地關上窗口,再也不理會理斯的呼喊。

  理斯從沒打算對居民們見死不救,然而,若不在此捨棄這群人,誘使敵人入城的策略將無法實行。如果直接衝出城外與敵方正面交戰,局勢將明顯不利於希農騎士團。

  「儘管仙娜公主要我為了百姓而戰……」

  理斯也認為這是正確的抉擇。只是,再這樣下去只會讓部下們陷入險境,不,若只是險境還不打緊。

  此時理斯腦中浮現出戈蘭高原一戰的場景。他不禁想起了那些遍體鱗傷、苟延殘喘的莫亨士兵。

  他不由得聯想到部下們慘遭毒手的畫面。

  理斯相當擔心部下們會陷入這種慘狀。渥德、克莉絲、阿德爾、雷恩和艾伯特,乃至於在天空中悠然飛翔的拉倫提亞,以及其他騎士或士兵們,要是他們陷入那種狀況的話……

  光是想像就令人渾身顫抖不已。

  理斯再次感受到自己肩上的負擔有多沉重。連同希農公爵家、任職於公爵家的家臣、騎士、一兵一卒,所有人的命運都受到每一瞬間的抉擇而左右。

  理斯不由得在維利亞神殿那深鎖的大門前佇立了好一陣子。

  「理斯公子,接下來該怎麼辦?如果按照原定計劃行事,只好完全放棄這個區域了……」

  「暫且先返回旅館再說。我也想聽聽其他人的意見,而且情況可能也會有所改變。」

  這份希望何其渺茫,想必理斯自己也相當明白,然而當下除了暫時把結論拋開以外,也別無他法了。

  各隊隊長都集合到了旅館的食堂。部隊的配置方式也並沒有進行更動,也就是不考慮護衛南郊神殿的配置方式,但是為了能在敵軍有所動靜時能夠立即做出應變,因此特別將偵察部隊留了下來。

  隊長們的意見分成對立的兩派,而這兩派的意見,當然就是主張保護村民,以及考慮到部隊損耗而主張捨棄村民。

  不論哪一邊都有其道理。幫助弱小的人民確實是騎士的職責,但是部隊的戰力卻不是無限的。該保留的就應當保留,然而該捨棄的若不捨棄,恐怕只會為隊上帶來疲弊,反過來說,若部隊為了保護這些人而全滅,那麼未來那些需要保護的人民或國家恐怕就得自生自滅了。

  支持依照原定計劃行事的有渥德、艾伯特、阿德爾、雷恩等以男性隊長居多,反觀克莉絲、非隊長的艾吉娜、拉倫提亞等女性陣營則主張變更戰略。最令理斯感到意外的是,一直相當聽話的愛妮德,竟然挺身出來發表意見。

  「理斯公子!我認為我們有救助居民的義務!」

  愛妮德豎起細細的柳眉、拍響了食堂的桌子。沒想到這麼懂事的少女竟然也有激動的一面。

  並不是她的緣故。儘管不是她的緣故,然而在數分鐘後,理斯終究決定改變作戰計劃。

  8

  作戰會議解散後,愛妮德獨自離開了被設為臨時作戰本部的旅館,並非有何目的而離開,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罷了。

  實際上,她對理斯多少感到失望。

  因為她曾聽說了出兵戈蘭高原前的經過。面對蠻橫的渥肯斯,理斯竟勇敢地站出來正面駁斥,只憑著一己之力,而且還是為了雖然是貝維克同盟加盟國,畢竟還是他國的士兵,這種直言不諱的風骨確實令人心折。

  雖然莫亨士兵大多數皆不幸犧牲,但在理斯英明果決的判斷下,仍救回了數十條性命,更讓這些人的家庭免於承受痛苦與悲傷。

  在愛妮德的心中,理斯曾扮演了短暫的英雄。

  但是在現實之中,他竟猶豫是否該拯救無力的百姓、竟為了部下的意見而困惑……這與愛妮德心中所描繪的毅然形象完全不同。

  「愛妮德公爵小姐。」

  在距離旅館一小段路程上,突然有人從背後叫住她。

  「什麼?」

  回頭一看,原來是拉倫提亞。她那站在夜空下的容貌格外動人,束於後方的蒼藍秀髮隨著夜風微微飄揚,她以溫和的眼神看著愛妮德。

  「呃、那個……晚安!」

  她之前並不曾和拉倫提亞交談過。面對慌慌張張地打了招呼的愛妮德,拉倫提亞則是露出了婉約的笑容,讓人一時聯想不到她竟是驍勇善戰的龍騎士。

  「您怎會在這種時間外出呢?目前城裡的治安並不好唷!」

  待在旅館的房裡只會讓她更難受。

  拉倫提亞看她似乎有難言之隱,索性取下配掛在腰際的細劍並遞給了她。

  「這是騎士應有的裝束。如果您還不打算回去的話,至少把它帶在身上。」

  「謝、謝謝您!那我就不客氣地借來一用。」

  愛妮德戰戰兢兢地收下細劍,而在那冰冷的鐵塊上頭卻還殘留著一點點餘溫。

  「……理斯公子將會如何處置那些神殿中的人民呢?」

  這麼問並非為了得到答案。而是心中五味雜陳的感覺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我……相信理斯公子。」

  留下這句話後,拉倫提亞便逕自返回旅館。

  偵查隊將第一報傳王理斯跟前時,天空已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隨著黑暗漸漸消逝,胸中的情緒也沒來由地跟著高漲了起來。

  「上吧,全軍出擊!敵人是波爾尼亞公國軍。但不必太過積極應戰,先摸清楚敵人的動向再說!」

  指令傳達下去後,理斯便跨上自己的愛馬。

  城內四處頓時開始人聲嘈雜,軍靴踏地的聲響此起彼落,事先在各處配置好的兵力,隨著傳令兵的口令紛紛開始行動。

  要塞那邊似乎也開始有所行動,只見城牆上接連出現弓箭手,為了對付即將襲來的敵軍而準備。

  沉眠的城市總算開始甦醒。這正是當下所感受到的氣氛。

  9

  波爾尼亞軍分成兩股勢力,分別由要塞的南方與東方開始進擊。

  然而不論是哪一方的人數,都是高於希農騎士團數十倍以上的大軍。

  如今恐無起死回生之計。

  原先訂好的計劃已付諸流水,然而理斯卻沒有因此而選擇放棄神殿中的居民。這並不是裝模作樣,因為他的心中其實有一半已經放棄這些人了,但是若他真的這麼做,恐怕就再也沒有理由留在貝維克同盟內了。是否該致力於守護渥肯斯這件事,對理斯來說根本無關痛癢,他現在所保護的並非渥肯斯個人,而是人們心中為了存活下去而支撐著國家的「國王」。渥肯斯只不過剛好在那個位置上罷了。

  所以說什麼也不能對百姓見死不救。

  但是,也決不想見到部下犧牲。

  然而,現況卻早已將嚴苛的現實,狠狠地回應給理斯那不幹不脆的判斷。

  「先發的槍騎士第四小隊全滅!」

  聽見這個消息,馬上的理斯以強到會發出聲響的力道緊握著韁繩。

  「敵人突破戰線了嗎?」

  「不,由於第一、第二小隊及時補上戰線缺口,只有數騎混入而已。克莉絲隊長率領的弩兵部隊正在迎擊當中。」

  理斯這才放心地點頭,示意傳令兵返回崗位。

  目前的陣形是以南郊神殿為基準點,成扇形展開。

  城市一旁正好有河流經過,由於水深過淺,並無法用來充當防壁。

  倘若過於集中在某處,則很有可能受到敵人來自背後的突襲,因此他們採用以軍力來說過於廣域的佈陣。此外,這個策略還能便於警戒敵軍。

  只要能製造伏兵的假象,如此一來,就敵人而言,尤其是以對方這種訓練有素的部隊來說,應該反而不敢貿然地攻進來。正因如此,若遇上意圖偵察的敵軍來襲時,則必須全數殲滅之,若不這麼做,就等於將自己戰力薄弱的事實公諸於世。

  兩軍持續對峙中。日輪漸漸升高,陽光火辣辣地侵蝕人們的皮膚,即便如此,希農軍仍必須堅守崗位,絕對不能主動攻擊。

  但是這樣僵持下去又有何用呢?

  援軍始終不可能會出現。然而眼前這群剛完成充分補給的敵人,要他們輕易撤退似乎也是另一個不可能,兩者之間具有壓倒性的戰力差。當下理斯腦海中儘是浮現一些負面的條件。

  「不行,我絕對不能頹喪。要是我頹喪下去的話,部隊就會全滅的!」

  理斯一面激勵自己,一面忍耐下去。

  班米利恩從要塞的陽台上向下探視城門的情況。

  門扉的主體雖然是木製的,但其內外兩側都經過鐵板與鉚釘補強,相當堅固,再加上鋼鐵製成的門閂,絕對不會讓敵人輕易擊破。

  可是從剛才開始,門外卻不斷地傳來激烈的敲打聲,聲響傳遍了整座要塞。

  根據城牆上目睹詳情的士兵所言,波爾尼亞軍在鄰近的森林中砍下一支樹幹,並在上頭捆上數條繩索作為把手,以臨時製成的破城錘來衝撞城門。這下班米利恩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突破。

  在城門尚未被突破之前,他趕緊命令弓箭手進行狙擊。然而那些操作破城錘的士兵,則被其他數名騎兵挺身護持著,弓箭完全射不中他們。

  眼看著敵人攻入城牆下方,此時弓箭的效果也已經減半了,因為從城牆上方往正下方射擊時會出現射角的問題。

  為了防禦來自城牆下方的攻擊,弓箭手部署的位置皆另外築有高牆。一般來說,他們都會利用牆壁之間的縫隙來狙擊接近的敵兵,因此,為了狙擊太過接近的敵人,他們就得從防壁中探出身子來射擊,但這樣卻剛好處於無防備的狀態,反而成了敵方狙擊的好對象。

  這下班米利恩若不出外迎擊,待會兒恐怕想插手都難了。

  破城錘持續衝撞著城門,這陣規律得令人感到詭異的聲響,傳遍了整座要塞。

  和敵方的這場對峙,一直由早上延續到午後,過程中不時發生一些零星的衝突。

  持續照耀的陽光是與殺氣騰騰的對手相互較勁的消耗品。

  無法主動出擊的希農騎士團,這下反而焦躁了起來。

  若直接交鋒絕對只有敗北一途,所以只能想盡辦法拖延。但是不論再怎麼拖延時間,局勢似乎也不會有多大的轉變,這一點眾人都心知肚明。

  因此,理斯似乎也已經察覺到,原先預定保持緩和的膠著狀態即將進入尾聲。

  「理斯公子!左翼防衛線已遭敵人突破!」

  待在充當據點的旅館前待命的理斯,接二連三地收到傳令兵的報告。

  「派遣露薇的傭兵隊前進!」

  理斯揮舞著出鞘的長劍來指示行動。

  「要塞的方向冒出濃煙,看來敵人已經開始施放火箭!」

  「要塞不可能這麼容易就燒起來!燒起來的只是城牆上的裝飾品,是敵人想趁機威嚇我軍的手段!大家別慌張!」

  疑似發自破城錘的鈍器撞擊聲依舊在戰場上鳴響,然而只要還聽得見這陣聲響,就表示要塞大門尚未被攻破。

  波爾尼亞公國軍終究還是看穿了假伏兵的伎倆,只見敵方東側的部隊開始推進。

  理斯的兵力部署原本就如同紙糊一般地脆弱。

  佈陣這種東西,通常陣列愈厚實就愈安定。特別是希農騎士團這種以騎兵為主力的部隊,雖然前進的機動力相當優異,但卻不擅長橫向移動,因為在騎馬時轉換方向是相當花時間的。

  因此,若被任命擔綱防衛戰,就不能輕易讓敵軍突破。一旦遭到突破,敵方便能從友軍的背後攻擊,屆時損傷勢必大幅激增。

  由於必須以少量兵力鎮守大範圍的緣故,以扇形展開陣勢的希農騎士團不得不分散戰力。.

  波爾尼亞公國軍則是看穿了希農騎士團虛張聲勢的策略,進而組成紡錘形的陣形一鼓作氣襲來。這種陣形是以十到二十騎為單位,排列為二大銳陣形,藉由釘木楔的方式進行突擊,直接衝破敵陣。一般來說,要對付這種錐形攻勢,只要調整佈陣來提升防線的密實度,即可讓敵軍在無力突破之餘逐漸瓦解潰散。然而,就現今希農騎士團的戰力西百,恐怕只有任憑敵軍肆虐的份。

  前線兩三下就被敵軍衝破了。

  陣線以小隊單位被衝散開來,有些小隊慌張地逃往城中央、有些小隊抱著必死覺悟發動突擊、更有些小隊在猶豫不決之際便慘遭大舉進擊的敵軍殲滅。

  全軍覆沒。這句話頓時浮現在理斯的腦海中。

  遲早得面臨犧牲。這是理斯在離開希農公國時就做好的覺悟,然而,要是那些反鎖在神殿中的居民能乖乖地避難,如今也不會陷入這種狀況了。想著想著,突然有一股近乎焦慮的憤怒感油然而生。

  此時是否該撤退,藉以重整戰力呢?

  但是在下達命令之前,不知又有多少傷亡產生。

  「我也要上前線去!」

  「理斯公子!」

  隨侍一旁的渥德見狀將坐騎靠過來,制止理斯。

  「將領若草率行動,將會使軍心動搖!」

  「可是父親大人總是帶頭衝鋒陷陣呀!」

  如果說納爾維亞的羅茲歐克是一名智者,那麼希農的班斯托爾就是一名猛將。他自年輕時代便投身沙場,建立了為數不少的功勳。

  「班斯托爾公爵的佈陣總是以親自帶頭征戰沙場為前提,因此無妨,可是理斯公子,這次佈陣原先就是預定主帥坐鎮後方,執掌指揮事宜。若是輕易改變計劃,只會讓士兵們動搖啊!而且指揮……」

  講到這裡,渥德開始吞吞吐吐了起來。事到如今,指揮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指揮系統早已瓦解,原先來回頻繁的傳令兵,其回報次數也一口氣少了很多。

  「由我出馬吧。」

  推開渥德之後,艾吉娜向前站到他的旁邊。

  「我也要參戰。」

  戈蘭高原戰役之後,希農騎士團仍出擊過不少決戰事,然而貴為公主的艾吉娜,卻再也沒有被派往前線過了。

  「可是……」

  「理斯公子,若單以破壞力而言,我自信還在您之上。在這種非常時期中,請不要對我有所顧忌。」

  看著這嚴厲的視線,理斯完全無法反駁,不論是公主還是什麼人,若不趁用人之際好好運用,最終恐將導致全軍覆沒。

  「我也有同感。」

  結束偵察的拉倫提亞,將記下敵軍部署的紙張交給渥德後說道。

  「您千萬不能死。」

  她的眼神總是那麼地正直,而自己對百姓的憤怒似乎逃不過她的雙眼,理斯不禁因此而難以冷靜。

  「不需要你來提醒,我也不會去白白送死。」

  拉倫提亞帶著嚴肅的表情點點頭。

  「由我從空中來進行掩護吧。」

  「……不好意思,有勞你了。」

  從旁看著這段對話的渥德,不由得一邊歎氣一邊搔頭。

  「真拿您沒辦法。可是理斯公子,雖然這麼做很痛苦,但請您務必先考慮好退路。」

  渥德這句話說的沒錯。就算像小孩子發揮纏功那般死纏爛打,戰況也不見得會好轉,既然如此,還不如適時考慮撤退事宜。

  只是,這樣一來,那些留在城裡的居民又會令人掛心。

  波爾尼亞公國並非拉茲帝國,因此這些人民應該不至於受到拉倫提亞所形容的那般對待,然而就這樣丟下他們逕自離去,總是於心不忍。

  要是當初他們肯乖乖地避難到北邊的話,說不定還能有轉圜的餘地。想到這裡,理斯不由得滿心懊悔。

  他終究將這份情緒藏在心中,緩緩地開始向前邁進。當前的戰力,只剩下渥德麾下的希農騎士團與艾吉娜、拉倫提亞、愛妮德等未組成小隊的游擊人員。

  要塞的火災並不嚴重,造成的損害也不足為慮,然而卻因滅火而耗去大量人手,當中甚至有人吸入過多濃煙而癱瘓。

  眼看城門似乎就要被擊破了。固定在內側的鐵板被彈飛了好幾片,鋼鐵製成的門閂雖然還沒被折斷,但是套住它的金屬環卻因耐不住衝擊而開始變形。

  城門木製的部份,已經出現了多處龜裂,從這些小裂縫中可以清楚看見一門之隔的敵軍。

  要塞中的戰力,已經全數集結在南門前的庭園。然而城門遭到突破後,這些士兵恐怕也只有被衝散的份,原因就出在這裡只剩下班米利恩的直屬部隊,原本駐紮在亞琉莎的戰力則早已盡數遁逃。

  雖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班米利恩心中的絕望也漸漸高漲。這本來就是場不合理的戰局,要是當初納爾維亞方面願意派遣援軍,這本來應該是一場勝券在握的戰役。

  在無可奈何之下,也只得任憑悔恨湧上心頭。

  當理斯到達前線時,戰況已經進入了掃蕩戰。

  這是敵軍針對四處逃竄的希農軍所進行的掃蕩戰。

  被敵人錯身以槍刺穿胸膛的我方騎士,應聲從馬背墜下,只見這名騎士痛苦地在地上掙扎,不久後便再也沒有動靜。

  宛如戈蘭高原一役的翻版。

  「隨我來!」

  理斯拔劍高舉,踢下馬腹奔馳而去。

  「喔喔!」

  渥德及其麾下之騎士團紛紛跟隨在理斯之後。另一方面,空中的拉倫提亞則是將成捆的鉤槍綁在飛龍身上,持續盤旋中。

  菲則是在理斯的委託下,帶領全是步兵的傭兵隊護送艾吉娜及愛妮德直衝前線。

  眼前突然有三名槍騎士阻礙行進,其中一人一馬當先,其餘二人各自在左右斜後方固守。這是一個小規模的紡錘陣形,只要意圖與帶頭者交鋒,後方二人就會馬上由左右進行掩護,這種陣形基本上是為了能在拉出距離後,一口氣進攻而設計的。不論左右哪邊遭受攻擊,只需在突進時稍微調節陣形,便能在中央瓦解對手的攻勢。這種陣勢完美地克服了騎馬時橫向移動速度過慢的弱點。

  確認了理斯的位置後,三騎便隨即成一直線衝出,配合呼吸節奏,敵方三人有如合為一體,朝理斯撲了過來。

  然而,理斯則是正面與其相對,踢著愛馬的腹部向前迎擊,坐騎希農馬則在一陣高鳴之後狂奔而出。兩方瞬間相互逼近,錯身而過,隨後只見理斯低頭貼近馬背,巧妙地躲過了幾乎以貼身距離刺來的敵槍,接著他則以手上的長劍砍向右側對手的足部。

  「嘎啊!」

  發出無力的悲鳴後,敵人應聲落馬,其餘一一騎則由後方跟上來的渥德隨即斬倒。理斯接著將落馬的騎士加以捆綁,作為俘虜,並命令渥德的部下將其帶往後方。

  這裡是城市的東郊,若干民家相隔並立。此處地面上遍佈了許多騎士的屍首。

  「再這樣打下去還是沒完沒了啊!」

  渥德一邊說著,一邊甩動騎乘時專用的大劍,揮去沾在上頭的血漬。

  「我知道。」

  理斯也不打算再這樣漫無目的地打下去,但是要和遭到分斷、零星散佈在城中的希農軍會合也並不容易。

  「我也明白,該是下令撤退的時候了。」

  理斯的這句話並非針對渥德,而是以自言自語的方式講給自己聽。

  「命令士兵們開始各自撤退。我要去神殿一趟,再次說服反鎖在裡頭的民眾。」

  「明白了。理斯公子,請您務必小心!」

  「別擔心,上頭還有拉倫提亞在掩護我。」

  抬頭一看,在空中盤旋的拉倫提亞,正清楚地掌握著地面的動向。

  論結果而言,理斯仍舊沒有說服到反鎖在神殿中的居民。

  因為當他抵達時,神殿的大門早巳被破壞得相當淒慘。

  「唔!」

  萬萬沒想到波爾尼亞軍竟會對無辜的百姓出手。那道破了大洞的入口,正好說明了理斯當初的想法有多麼天真。

  理斯跳下馬,隨即用韁繩把馬繫在附近的樹旁,加快腳步跑進神殿當中。

  神殿的走廊上倒臥著若干名年輕男性居民,有的人已經斷氣,也有人只是昏厥而已。理斯頓時猶豫著是否該立刻施加急救。

  問題是這些人似乎才剛倒地下久。

  既然如此,大門遭到擊破應該也是剛剛的事。

  「抱歉,我得先進去看看情況……」

  暗處可能還藏有敵人,但理斯仍毫無防備地將手伸向通往內部的大門。

  這時眼角餘光瞥到了蠢動的人影。

  就躲在柱子之後。

  對方手上握著弩。

  理斯立刻把手移開門板,轉身翻滾到地面上並奮力拔劍向上斬去。

  看來似乎砍中了對方,但同一時間,一陣刺痛也從左肩開始蔓延至全身。

  「嗚唔!」

  理斯用膝蓋支撐著身體,同時迅速地躲進柱子後面,所幸並無後續攻擊。

  咬緊牙根拔出箭矢後,理斯用布條緊緊綁住傷口,當下這份痛楚立即直衝腦門。

  「裡頭還有路。」

  這裡雖說是神殿,卻不如納爾維亞的建築來得豪華。

  基本上,是只有玄關外廳與禮拜堂內外兩進的格局。

  既然才剛被侵入不久,裡頭或許還有人急需救助。

  理斯咬緊牙,忍著疼痛將手伸向內門把手。

  位於神殿內部深處的祭壇前,有群居民正靠在一起顫抖著。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約十人左右,被逼到了內側的牆邊。

  那裡有三名重騎士,正握著充滿殺意的大劍指向眾人,同時還發出憤怒的吼叫聲。

  「滾開!你們背後是不是藏了什麼!」

  仔細一看,禮拜堂的內側還有一扇小門。

  「裡頭是不是躲著要塞士兵?還是同盟軍?」

  「沒、沒有!就算照實說,你們也不會信的!」

  「你在說什麼鬼話!再不快閃開,我就殺光你們再過去!」

  原來他們並非被逼到了牆角,而是為了阻止敵人進去而擋在前面。

  理斯見狀,便走近揮舞大劍的騎士,並用長劍刺入對方鎧甲的接縫中。

  這名重騎士在毫無掙扎的情況下應聲倒地,他手上的大劍也隨之墜落在石地板上發出了巨變I。

  「蓋佩爾斯!」

  另一名重騎士喊著同伴的名字,同時拔劍砍向理斯。

  「你竟敢殺了蓋佩爾斯!」

  左肩的疼痛打亂了理斯的思緒,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就算用理斯的配劍強行格擋重騎士的大劍,恐怕也只是白白折斷而已。伴隨著心臟的鼓動,疼痛讓視線逐漸模糊,儘管如此,理斯還是使勁轉動身體,躲開了敵人的攻擊。

  利刃從他頭頂正上方劃過。

  「你們果然窩藏了敵兵!」

  一步、兩步地,慢慢退離居民的同時,最後一名重騎士眼中佈滿血絲,大聲地叱責眾人。情緒高漲下,他似乎沒察覺到理斯其實是從外頭闖進來這件事,只見他面露凶光,霸道地揮舞著大劍。下一個遭殃的,恐怕是守在最前頭的一名老人。

  同一時間,理斯則是再次躲過了眼前重騎士的攻擊,接著,他抓准了敵人身體向前傾斜的時機,使盡渾身力量並利用體重把劍刺入敵人腹部的鎧甲接縫中。

  伴隨著一陣不妙的手感,理斯的劍折斷了。

  儘管解決了眼前的敵人,但是屋內仍有最後一名重騎士正準備揮劍砍向無辜的百姓。

  當他回過神來時,早已發出了不知是嘶吼還是吶喊的叫聲,挺身擋在敵人揮舞而下的大劍之前。

  喀喳一聲,猛烈的衝擊貫穿了他的左肩及背部。

  這一擊讓理斯左肩上的鎧甲碎裂四散,受到他保護的老人也一起摔倒在地。在跌向地面的前一瞬間,他剛好與老人四目相對,那名老人正是昨晚趕走理斯的人。

  理斯這時早已連起身的力氣也沒了,只見他勉強仰起身子,注視著即將襲來的重騎士。

  「你、你在保護我……」

  老人驚訝地瞪大眼睛。

  直到剛才為止,理斯還對這群居民無法釋懷,因為他們的任性,害得希農騎士團必須承受莫大的損傷。

  如同老人的反應,理斯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訝異。

  重騎士再度逼近了一步。

  理斯已經動彈不得,但他卻沒有因此而絕望,因為禮拜堂的入口處,出現了他料想中的人物。

  一瞬間,理斯失去了意識。當他再度回過神來時,傷口早已接受急救並緊緊地包紮好了。

  「理斯公子,您終於醒來了。修女們就快到了,請您再忍耐點。」

  原來是拉倫提亞。為了不讓傷口接觸到地面,她索性讓理斯躺臥在自己的大腿上。

  雖然很想向趕來相救的她道謝,但卻因為體力過度消耗而開不了口。

  禮拜堂內的居民們也安然無恙。眾人紛紛圍在理斯身旁,擔心地探視著他的狀況。

  「請先好好歇息吧!醒來之後傷口應該已經痊癒了。」

  理斯輕輕地點了點頭,正當他即將進入夢鄉的前一刻,室內卻突然傳來一陣宏亮的嬰兒哭聲。

  「喔喔喔!」

  圍繞在理斯身邊的人們,不約而同地朝裡頭看去,原來剛才這群人所保護的,是一名待產的孕婦。

  「孕婦總是比較麻煩,所以我們還以為她一定會被你們這些大官拋棄的。」

  突然有人說了這麼一句,他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不願避難的。

  「多虧有你……多虧有你在呀!」

  此時有人發出了感激之聲。

  「我說,你叫理斯對吧?我們可不可以把這小娃兒取成跟你一樣的名宇啊?」

  理斯雖然傷疲不堪,但仍忍不住想露出笑容。

  然而實際上,在露出微笑之前,理斯則是搭著拉倫提亞的肩膀站了起來。接著他開始凝望,透過神殿的牆壁,試圖望穿背後那看不見的外頭。

  「發、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擺出這麼可怕的表情?」

  老人充滿疑惑地看著理斯,然而,理斯卻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們。

  「……各位,我想請你們待在這裡。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別離開這裡!」

  理斯嚴肅地說完之後,便搭著拉倫提亞的肩膀離開了禮拜堂。

  走在堆滿敵方騎士及村民屍體的走廊上,理斯低聲向拉倫提亞道了歉。

  「抱歉,我……」

  拉倫提亞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理斯公子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呀!」

  接著兩人走出了神殿大門。放眼望去,草原上儘是人山人海的波爾尼亞軍,周圍不難嗅出這群騎士所散發出的濃濃殺氣。

  遍體鱗傷的理斯,加上身邊沒有飛龍的拉倫提亞,兩人所面對的是一群近百人毫髮無傷的騎士。儘管對方遠從波爾尼亞趕來,但卻沒有露出半點疲態,他們手中那些簇新的劍刃與槍矛,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耀眼。

  好不容易才守住了神殿內的居民,但是波爾尼亞公國軍其實仍然保留了大部分的戰力而蓄勢以待。接下來,對方勢必會像肉食猛獸玩弄獵物一般剿滅希農騎士團。

  即便如此,儘管看不到絲毫勝算,理斯仍不願放棄。如果有人知道現在要怎麼起死回生,就算是敵人他都想誠心求教。

  倘若理斯在此放棄,神殿內的居民們恐將再度身陷險境,這種下場其實不難想見。如此一來,就更由不得他中途放棄了。為了拚命存活下來的人們、為了剛誕生的嬰兒、也為了無力的眾人。

  如同仙娜所言,守護這些人們正是騎士的職責。想到這一點,就更堅定了保護這群人的決心。

  左臂已經無法動彈,配劍也已經折斷,不知丟到哪兒去了,然而,理斯終於不再藉助拉倫提亞的扶持,赤手空拳地走向前方。

  波爾尼亞的騎士們彷彿受到理斯的氣勢壓迫,一時不敢輕舉妄動。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兩方的命運終於出現了分歧。

  周圍突然傳來空氣的撕裂聲。

  霎時間,無數細雨從天而降。

  那並不是雨水的水滴,而是傾注而下的箭雨。

  更令人不解的是,這陣箭雨的目標並非理斯,而是波爾尼亞軍。不消半刻,對面立即傳來無數驚恐與痛苦的悲鳴。彷彿為了徹底衝破這些哀嚎一般,從箭矢的來源處湧現了一群騎影,不知道這些兵力究竟從何而來,只見他們整齊地衝向波爾尼亞軍。

  波爾尼亞軍尚未開戰就先亂了陣腳,陣形兩三下就散亂開來。雖然騎兵是相當強悍的兵種,但破綻卻也不少,陣形就是為了彌補破綻並加以發揮士兵的能力極限而組成的。失去了陣形,個別士兵的實力差異並不會有多大影響。

  波爾尼亞公國軍雖然以精銳著稱,但這回他們卻遭受到神秘軍團的突襲、分斷與打散,士兵們開始失去組織地各自應戰。

  理斯則是被這一幕奪去了注意力,一直注視著戰場。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幾名群龍無首的波爾尼亞士兵,他們索性將目標由闖入戰局的神秘軍團,轉向較好對付的理斯,並開始朝著他突擊而來。

  所謂的現實或許就是如此。儘管神秘軍團已經讓戰局好轉,眼前也只有區區幾名騎兵來襲,但是目前的理斯卻已經沒有能力或是武器來對付敵人。

  「拿去吧!」

  理斯的背後突然遞來一把劍。

  位置就近在右臉旁邊。

  理斯嚇得回頭一探究竟。

  然而這把劍並不是拔出來指向他,而是好好地收在劍鞘中,以劍柄向著理斯遞來。一名青年不知不覺中出現在理斯的背後。

  「你是……克雷馬?」

  青年揚起嘴角笑了笑。

  他正是討伐尼姆山賊時,與菲一同出現的流浪傭兵。不受雇於特定人士,只肯接受自己感興趣的任務。理斯也曾多次透過渥德來僱用他,但每次都被以「不夠刺激」為由而拒絕。為什麼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呢?

  「嘿嘿,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真令人高興!如何?還是要我幫你解決他們呢?」

  說著說著,克雷馬一副打算把劍收回去的樣子。一邊做出收劍的樣子,他一邊露出了笑容,看來那是打算試探理斯心意的笑容。

  「我自己來!」

  話還沒說完,理斯便把手伸向劍柄。他已經無法使用左臂,因此他並沒有連鞘帶劍一起取走,而是握著劍柄直接把劍抽出。

  當前戰局極為混亂。但是和克雷馬一同現身的部隊至少不是理斯的敵人,他們完全避開理斯及拉倫提亞,僅將矛頭指向波爾尼亞公國軍。他們是一群身上披著綠色披風的集團。

  這時理斯已經失去了洞悉整個戰場應有的冷靜。

  他當下只管忘我地朝著襲來的波爾尼亞騎士揮劍。其中有幾劍砍中了敵軍,也有不少劍揮空,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只顧著繼續殺敵,當他回過神以後,身邊已經看不見敵軍的身影了。

  不知不覺中,日頭也已漸漸西沉,大地在夕陽的照耀下染上一層火紅。這時理斯也顧不得羞恥心與榮譽心,整個人倒在地上,體力不支似地呼吸急促,想動一下手指都有困難。

  「唷,你還蠻有精神的嘛!」

  身旁突然傳來這句帶點諷刺的話語,克雷馬又出現了。

  「放心吧,波爾尼亞已經撤軍了!」

  青年豎起大拇指示意著南方。如此龐大的兵力竟然就此撤退,理斯一時也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我們偷襲了敵方的補給部隊。」

  開戰之後不久,就在理斯等人和敵方對峙的同時,克雷馬一行人便由納爾維亞趕往尼姆山西部,一舉奪取敵方為了進攻王都而準備的物資。

  以萬人為單位的軍隊確實相當強大,但是這種軍力同時也必須消耗大量物資來維持。簡單來說,就算在沒有交戰的時候,士兵仍得消耗食物及飲水,而交戰之後,武器也勢必會出現損壞,以弓箭手來說,他們也會耗盡箭矢,若是無從補給,這些士兵無非只是任人擺佈的傀儡。

  如今波爾尼亞的武器及軍糧盡失。

  這下別說是進攻納爾維亞,就連想從這裡平安返回波爾尼亞都有困難。要調動萬人單位的部隊就是有這麼多限制,因此,波爾尼亞公國軍只好選擇放棄進攻亞琉莎要塞,盡早撤兵回國。

  不知不覺中,綠色軍團已經列隊於克雷馬身後,騎兵們紛紛下馬,站直身子在一旁待命。

  克雷馬將手伸向理斯,將他從地上硬拉了起來。

  「他們是……」

  他們並未直接回答理斯的問題,反而以騎士式的敬禮向他致敬。

  「這些人其實就是曾經駐防莫亨要塞的羅蘭公國騎士。」

  聽見克雷馬這麼說,理斯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自從莫亨要塞吃了敗仗以後,有半數以上的士兵遭到帝國追擊部隊的屠殺,僥倖存活下來的人也因為觸怒渥肯斯,而被剝奪了騎士的身份。

  當時看著這群人窮困潦倒,理斯也相當擔心他們的未來。

  「這些人目前受雇於納爾維亞的傭兵公會。」

  「傭兵公會?」

  聽到理斯這麼一問,克雷馬則是得意地回答道:

  「納爾維亞的商人們開始有所行動了。他們終於瞭解到真相,知道依靠渥肯斯這個昏君是沒有未來的。」

  這句話講得太過直接,反而讓理斯一時無法應對。

  「這就是商人的想法,他們一直在思考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安全,結果,你就成了被選中的對象。」

  說到這裡,克雷馬便直直指向理斯。

  「因為你是唯一敢違抗國王的意見、為民而戰的貴族。」

  換言之,納爾維亞的商人們往後將暗中成為理斯的後盾,不僅是出資給予補給,甚至還會派遣像是這批軍團一樣的實戰人才加以支援。

  這個決定似乎也經過納爾維亞的羅茲歐克公爵的大力支持。

  那些前莫亨士兵都自願參加這次的任務。儘管他們尚未整頓完備,而且這次的任務危險性極高,但他們仍決心從大軍壓境的亞琉莎要塞中救回理斯等人。

  其中有一名前莫亨兵突然走了過來。

  「理斯公子!很抱歉現在才向您道謝。雖然早有拜見之意,但由於自身瑣事未完,以致於延誤至今。從今以後,下官願以一己之赤誠,誓死報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我等騎士之名雖被奪去,但騎士之魂卻永不可奪。男子如是說。

  「嘿嘿嘿,聽起來似乎挺有趣的,今後也算我一份吧!」

  於是,在這場亞琉莎要塞攻防戰戰中,希農騎士團內脫離戰場的,包含死者就高達近半數之多,然而在納爾維亞傭兵公會的援助下,又一口氣補充了兵力,總數超過三百人。

  11

  戰爭結束後,生還的希農騎士團成員紛紛集合到神殿前,此時理斯則還是處於要搭著他人肩膀才能勉強站立的狀態。蜂蜜色的頭髮因汗水而紛亂、翠玉色的雙瞳也因疲勞而失去光輝,那原奉充滿貴族子弟氣息的優雅臉龐上也沾滿了汗水與污泥。這回不但讓他折損了配劍,更讓他遍體鱗傷,然而他的表情卻又是那麼地爽朗。理應感到相當疼痛的理斯,此時卻還能露出笑容。

  看到這樣的理斯,身穿羅蘭公國制式裝備的士兵們紛紛向他敬禮。

  愛妮德從人牆外看見這一幕後:心中不禁感到一陣刺痛。

  「您還是對他很失望嗎?」

  不知不覺問出現在她背後的拉倫提亞問道。

  其實拉倫提亞早已看穿愛妮德心中的不滿。

  之所以會不滿,是因為她擅自將英雄形象強加在理斯身上所導致的,然而理斯畢竟還是凡人,他仍會感到迷惘、也有不如意的時候,但他最後還是克服了一切,拯救了人們。

  愛妮德對自己因為一點小事就輕易懂憬、輕易幻滅而感到無地自容。

  「不,你看身為公爵千金的我雖然就站在這裡,但是他們的眼中卻完全沒有我,只顧著向理斯公子行禮就知道……」

  很奇妙地,愛妮德並沒有因為眾人厚彼薄此的行為而感到絲毫不滿。雖然理斯和少女幻想中的英雄不盡相同,但他展現出來的魅力卻毫不遜色,瞭解這一點以後,愛妮德反而感到芳心暗喜。

  「我想幫他更多的忙!」

  「您也要加入希農騎士團嗎?」

  拉倫提亞似乎有點驚訝。而愛妮德則是帶著微笑地點頭說道:「只要他不嫌棄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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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18 03:56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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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遭逢遽變的大陸

  理斯在亞琉莎要塞受的傷勢,結果得要休養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能痊癒,而所謂的痊癒指的則是恢復到原先那樣,可以征戰沙場、揮劍殺敵的狀態。

  多虧莎菲雅及伊潔爾娜兩位修女使用神聖魔法加以治療,至少讓理斯恢復到可以正常生活的狀態。而在這段期間內,他則是利用上街運動的機會,順便在城中尋找裝備,用來替代亞琉莎之戰中損毀的鎧甲及配劍。雖然新鎧甲馬上就訂製完成了,但卻遲遲找不到好劍,因此腰際總是空蕩蕩的。

  此時希農騎士團有了重大的改變。如同克雷馬先前在亞琉莎時所說,存在於納爾維亞城中由商人們共同成立的傭兵公會,已經開始對他們進行援助。理斯則是代表希農騎士團和公會代表開會締結了幾項協議,當然,這件事為了不讓渥肯斯知道,因此是秘密進行的。

  在與公會的會議中,理斯聽到了許多城內不為人知的實情。

  維利亞王國首都巴連這因淪陷後,渥肯斯流亡至納爾維亞大約已經過了一年。起初因為同盟盟主選中了自己的城市而感到光榮的居民們,如今也開始注意到了現實。

  為了整頓軍備,城內的稅賦不斷加重,另一方面,和渥肯斯一同移防過來的同盟軍時常

  恣意妄為,讓治安日漸惡化。倘若他們願意保衛城市還不打緊,然而同盟軍卻只為了渥肯斯而行動。由於過度強化宮殿守備的關係,鎮守納爾維亞城的兵力愈減愈少,城內還不打緊,但是鄰近的村莊幾乎完全處於被放棄的狀態,時常受到盜匪的侵襲。

  此外,經過對鄰國羅蘭公國見死不救的事件之後,再加上波爾尼亞公國已經背棄渥肯斯的傳言,使得人民的不滿達到了頂點。

  商人們因此打了一個主意。

  他們並不是騎士,因此並沒有捨命盡忠的想法。尊崇國王無非是顧及生命財產而做的行為,然而如今的渥肯斯眼中卻只有自己。商人們為了保住自身生命,為了能夠安全地前往附近鄉鎮行商,不論稅金如何加重,不論士兵的行為多麼傲慢無禮,統統都可以忍受,然而,要是國王或貴族都不願守護人民的生命及財產時,再多的忍耐也是白搭。

  正因如此,眾人才將目標轉往希農騎士團。數次違抗渥肯斯的意見,因而遭受歧視、甚至被迫執行嚴苛的任務,儘管如此他們仍克服了一切。居民們只得將希望寄托在這群人的身

  商人公會提供的援助項目有三:必要的戰備資金、優秀的人才、以及各種情報。商人們在不讓渥肯斯知情的情況下替希農騎士團成立基金,並將傭兵公會中表現優異的傭兵優先調派給他們,甚至動用擁有獨自管道的情報網,以最大的力量支援希農騎士團,並提供官方所得下到的情報。

  而交換條件只有一個。

  那就是讓納爾維亞公國的居民們重回和平的生活。這對理斯來說也是求之不得的條件。

  這是令人振奮的消息。當初懷著滿腔熱血趕來納爾維亞,卻發現自己應該對其盡忠的渥肯斯並未給予正面的回報,如今許許多多的納爾維亞居民正期待著理斯。實際上,理斯雖然不是拿到檯面上的象徵,但是仍有許多人期許他完成每次的任務。

  自此之後,理斯及希農騎士團便時常傾聽城內居民的心聲,積極地替他們出擊作戰。

  平日在同盟未交代任務時,他們便四處殲滅盜賊團及山賊團,或護衛商船通過海盜時常出沒的海域。

  日復一日,理斯心中的目標還是只有一個,那就是與拉茲帝國的決戰。但這個想法絕非是為了忠於渥肯斯而產生的。雖然還不清楚該怎麼做,但也只有讓這場戰爭提早結束,才能真正地還給人民和平。

  2

  闊別了一個月之久,理斯再度動身前去宮中。

  這段期間內的進宮及聯絡事宜,都是由渥德代為處理,而渥德總是會抱怨「太過拘謹」或「個性不合」。來房內探病的拉倫提亞,每次只要聽到中年副官的牢騷,就會不由得地和同

  行的伊潔爾娜及莎菲雅一起噗哧地笑出來。

  「理斯公子,恭喜您痊癒。」

  「謝謝您的關心。」

  進入會議室後,班米利恩馬上出來迎接他,在場的羅茲歐克及其他諸侯也帶著善意的表情迎接他。

  一問之下才知道,近來的作戰會議中渥肯斯不再一一出席,在新的措施下,只需先行向他報告大方針,取得同意後就像現在這樣移往會議室討論。各種戰略也改由實際的統兵將領之間自行磋商研討,由此看來,渥肯斯也許已經開始慢慢失去人心了。

  「先向理斯公子報告療養期間的戰況。」

  不同於覲見大殿,會議室中準備了大桌子及許多座位。與亞琉莎要塞的會議室一樣,這裡的內牆上也貼著大陸的地圖,並以上了色的針來當作標記插在上頭。

  「目前主要的戰場有三處。」

  班米利恩指著地圖說道。

  「首先是西部戰線。迪亞娜公爵貝爾納多成功地整合了曾經一度瀕臨分裂的同盟,有效地抵擋帝國軍的侵略。他的戰果相當輝煌,過去一度被佔領的賽蕾妮亞公國如今已幾乎收復,目前大軍直逼優特利亞公國。」

  坐在座位上的羅茲歐克隨即接著班米利恩繼續說道:

  「多虧西部戰線的連戰連捷,原本預估足以輕取羅蘭公國的帝國大軍,看來都被迫轉而投入該處戰線了。令尊班斯托爾目前也以副官的身份協助貝爾納多公爵持續奮戰。」

  「是的!」

  聽見父親受到褒揚,理斯感到與有榮焉。儘管他相當清楚當地的戰情,但從別人口中聽到時卻有不同的感覺。

  「接下來是第一一處戰場。想必您也相當清楚,就是位於羅蘭公國境內的戰區。目前羅蘭公國軍仍持續零星的抵抗,雖然帝國軍紛紛攻下各地要塞、直逼雷馬根大橋,但當下至少仍有緩衝的時間。」

  羅蘭與納爾維亞兩公國間橫跨一條名為雷馬根的大河,自古以來這條河便理所當然地成為兩國之間的國界。

  雷馬根大河向來以水深湍急聞名,渡河並非易事,然而就在兩國締結國交之後,為了象徵和平而搭建了雷馬根大橋。其後這座橋提供人們旅行及貨運的暢通,成為了溝通雙方在各層面上的橋樑。反觀現在,拉茲帝國正為了攻入納爾維亞而試圖奪下這座橋。

  「我方也已加派五千兵力前往雷馬根要塞協助防禦,但是只要一想到帝國軍突進羅蘭公國的速度就……」

  「敵軍兵力已經達到數萬之眾……?」

  「嗯。」

  「莫非黑騎士賽夫羅斯已經現身了?」

  對於貝維克同盟內的人民來說,黑騎士之名在某種意義上比帝國本身更令人聞風喪瞻。因為當年在伊西絲森林之戰中,將趕往沙奇利亞要塞支援的先王莫迪亞斯四世的軍隊全滅者,正是黑騎士賽夫羅斯。

  原為帝國奴隸的賽夫羅斯,憑藉著驍勇善戰的經歷,最後終於躍升為一軍之將。當時莫迪亞斯四世也並非帶大軍去遊山玩水的,而是為了解救即將淪陷的友軍要塞而馳援,為此,他也帶了實力相當……不,他甚至帶了超乎所需的兵力一同隨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當時的莫迪亞斯王或許是想以解救沙奇利亞要塞為由,打算趁機攻入帝國領土也說不定。

  由貝維克同盟諸國集結而來的兵力眾多,據傳高達數萬甚至數十萬之譜。儘管是遭到偷襲,但沒想到如此大軍競輕易地讓賽夫羅斯一舉殲滅,其後帝國軍更乘勝追擊,反過來進軍失去主力部隊的同盟諸國,趁勢大幅擴張了領土。

  如今的苦境便是因此而來。

  「不過,目前尚未接獲報告。不論如何,此處軍情尚未進入需立刻擬定對策的緊迫局勢。」

  「也就是說,目前我軍最應該操心的,反而是波爾尼亞公國羅?」

  「沒錯。」

  幸虧西部戰線的順利,羅蘭公國才得以堅守不失。除此之外,問題就剩下伺機侵入納爾

  維亞的波爾尼亞公國了。

  「在您療養期間也發生了幾波小衝突,然而波爾尼亞公國軍並非強征湊數之……」

  「班米利恩,別把苦戰的原因歸咎於士兵素質!」

  話才說到一半,羅茲歐克突然嚴厲地插入這麼一句。班米利恩不由得嚇了一跳,並改口說道..

  「真的很抱歉。畢竟理斯公子僅憑著少數兵力持續奮戰至今。我不應該為自己找藉口。讓公子見笑了。」

  「不敢。」

  事實上波爾尼亞軍真的不容易對付,實際與其交戰過的理斯非常瞭解這件事。但若因此隨口安慰班米利恩,反而會傷了他的自尊,想到這一點,理斯不禁回歸了沉默。

  「亞琉莎要塞之戰的勝利,至少已經暫時避免了大軍攻入納爾維亞的厄運。但如今面臨帝國軍即將襲來這個不爭的事實,當務之急就是火速處理波爾尼亞的問題。最理想的情形就是波爾尼亞重回同盟陣線,如果辦不到的話,至少也得想辦法將目前的戰力全數投注在對抗帝國方面。各位有沒有什麼意見?」

  羅茲歐克一邊說著,一邊用視線環伺會議室中的眾人,然而卻沒有半個人發表意見。目前就連波爾尼亞背盟的理由都還不清楚,又該如何恢復雙方的關係呢?至於該如何讓對方在無法恢復邦交的情況下放棄敵對狀態,似乎也沒有人能夠提供良策。

  此時,理斯突然開口了。

  「我有風聞到一個情報。」

  眾人的視線一同集中到站在地圖前的理斯身上。

  「納爾維亞國境南方不遠處,有一座名為茲隆的要塞。」

  理斯用眼神向班米利恩詢問是否知情,對方點了點頭。

  「我曾聽說那裡是專門用來收容政治犯,令其強制勞動的地方。是個與其說是要塞,倒不如說是監獄還來得貼切的場所。」

  「沒錯。據說那裡幽禁著波爾尼亞公國的威斯達公子。」

  「威斯達被關在那裡?」

  班米利恩和威斯達原為莫逆之交。前些日子班米利恩以使者的身份被派前往波爾尼亞,也是因為兩人的交情而安排的。

  「威斯達公子應該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吧?」

  班米利恩點了點頭,給予肯定的答覆。

  「威斯達是個勇猛果敢的人,而且對待民眾不拘小節,頗受士兵及百姓的愛戴。」

  「那我們不妨就去茲隆要塞解救遭到幽禁的威斯達公子吧。之後只要拜託他說服波爾尼亞方面即可。」

  會議室中的眾人頓時異口同聲地發出「哦哦」的讚歎聲。

  言有理。可是茲隆位於波爾尼亞境內深處,若只憑著我們手上的有限兵力攻去的話……」

  「的確堪慮,因此我們必須利用深夜突襲。敵人並非完全沒有防備,但只要順利通過警戒線,進入敵方國境內部之後,相信警備會相對的比較鬆散。」

  「但若是不能在日出之前脫離,後果將相當危險。」

  「當然,如果演變到那種地步,恐怕也就只能引頸就戮了吧。但只要您願意將此重任托付給我們,希農騎士團自當奉命履行到底。」

  班米利恩沉思了一陣子,最後則以一句「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來回應他。

  「那麼,至少讓我來替你們引開敵人的注意。」

  「那就有勞您了。」

  「我才該向您說這句話呢,理斯公子。請您務必救出威斯達!」

  至於威斯達受困於茲隆要塞一事,則是理斯由納爾維亞商人那邊所獲知的情報。儘管處於戰爭狀態,商人們仍不畏艱險,想盡辦法往來於波爾尼亞與納爾維亞之間,而這些人所獲得的情報,當然也就陸陸續續地傳進了理斯的耳中。

  決定出兵波爾尼亞後,理斯立即趕回位於納爾維亞城西邊的希農軍行館。

  「歡迎回來,想必您應該累了吧?」

  蒂安娜一邊說著一邊遞上茶水。正當理斯準備享用桌上這杯茶時,渥德突然憂心仲忡地走進執務室。

  「怎麼了?」

  渥德以為理斯又被召去覲見大殿,因此正在擔心他是否又被不合理的條件刁難。

  「別擔心。這次的任務雖然棘手,但至少不像以往那般受到無謂的桎梏,只要我們發揮實力,相信一定可以迎刀而解。」

  「是!說實話,屬下已經受夠奔波王宮和看國王臉色等事了。若換成是在戰場上奔走,我這把老骨頭任憑您差遣!」

  看見渥德打從心裡吐出苦水的樣子,別說是理斯,就連蒂安娜都不禁莞爾。

  「哈哈哈哈,這些話請別告訴別人。那麼,屬下先去為出擊作準備了。」

  渥德說完便離開了事務室,而蒂安娜則仍一邊捂著嘴巴強忍笑意,一邊向理斯說道:

  「理斯公子,有名女性為您寄來信件及包裹。」

  「給我的?」

  「是的。東西已經放在您的桌上,請在出發之前查閱。」

  然而,理斯仍猜不出會有哪位女性願意寫信給他。理斯終究不是木頭人,因此得知有女性為自己寫信後心中不免有些悸動。

  「上頭有寫寄信人的名字嗎?」

  「有的,上頭寫著希農的莉妮特。」

  一瞬間,心中的悸動漸漸平緩,轉而讓他回憶起親切的草原之風。難怪他一直猜不出來是誰,因為在理斯心中,莉妮特並非屬於「女性」的存在。這件事若被莉妮特發現,恐怕將換來一頓暴怒,也有可能讓她難過落淚,然而,對理斯來說,莉妮特終究只是個妹妹。

  「哎呀,果然是您心中的那位女性嗎?」

  大概是看到理斯在不知不覺中露出微笑,蒂安娜露出了捉弄人的神情。這時——

  「理斯公子,吃藥的時間到羅!」

  自從負傷以來,莎菲雅和伊潔爾娜就時常替他送藥,為他調養身體,然而今天不知為何,兩人竟然還帶著愛妮德一同前來。

  「咦,什麼事這麼有趣呀?」

  「你不也一臉開心的樣子嗎?」

  莎菲雅的臉上總是帶著開朗的笑容,這真是幫了部隊一個大忙,因為她的笑容常為士兵們帶來十足的勇氣。

  「呵呵,聽我說哦!」

  蒂安娜一副淘氣樣,帶著滿臉笑容向她們三人招手。

  「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是不是為了什麼要事而來,只見愛妮德似乎在幫伊潔爾娜和莎菲雅拿東西。

  「喂!蒂安娜!」

  理斯慌張地阻止蒂安娜開口,然而——

  「不行。這麼有趣的事情不和大家分享怎麼行!」

  蒂安娜似乎相當堅持要公開這件消息,看來似乎也拿她沒轍了。

  「是什麼事呢?」

  伊潔爾娜似乎也很感興趣,忍不住加入了話題。

  「有人寫信給理斯公子唷!而且還是個女孩子!」

  此時三名少女紛紛對著不安好心的蒂安娜——

  「咦~~~~~!」

  「女孩子~~~~~!」

  莎菲雅和愛妮德兩人發出相當誇張的聲音。

  「不、不是啦!」

  面對兩位少女可怕的表情,理斯連忙跳出來澄清。

  「莉妮特是我的妹妹,她應該是寫信來報告希農的近況啦。」

  於是——

  莎菲雅馬上脫口說道:「什麼嘛~~~~」

  而愛妮德則是:「原來是這樣啊。」

  這時兩人才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理斯則是趁機趕忙起身逃進自己的房間。

  「啊!理斯公子,您還沒吃藥呀!」

  聽見伊潔爾娜這麼一說,理斯連忙丟下一句「我待會就喝,你先擱著」,隨後便開了門躲進房內。

  從背後關上門後,理斯不由得摸著胸口喘了口氣。

  他始終難以適應這群聒噪的女孩,而且總是拿她們沒轍。舉例來說,有一次從宮中回來後,突然冒出了好幾名女孩子爭相端茶給他喝。

  就連平日相當文靜的伊潔爾娜,也積極地握著理斯的手扶他就座。至於蒂安娜……乃至於其他女性,無一不把理斯當作獵物看待,當時多虧有路過的渥德替他當擋箭牌。自此之後,只要是女性群聚之處,理斯必定敬而遠之。

  目前的房間畢竟是借來的,因此除了必要物品以外,並沒有擺設其他東西。室內少數傢俱之一的書桌上,放著一捆信件及用布包覆著的細長包裹。

  理斯索性拿起來信件,寄信人正如蒂安娜所言,是莉妮特。下一封也是、再下一封也是……全都是莉妮特所寄出的信件。

  「若考慮到希農與納爾維亞之間的物資交流現況,就算累積了半年份再寄出也不無可能。」

  要是一直遲遲沒有收到回信,不知道她會不會因此而鬧情緒。一想到妹妹露出那種表情,理斯就忍不住會心一笑。

  正確來說,理斯和莉妮特並非親兄妹,她其實是理斯的父親班斯托爾由一名住在賽蕾妮亞的姻親所托付的小孩。由於希農一族歷史尚淺,因此得知他國住著姻親時:心中不免感到意外。反觀父親帶回來的這名少女,則是對於陌生的希農宮殿感到害怕,這一點看在理斯眼中,更讓他暗自在心中發誓絕對要保護她。

  理斯的母親早已去世多年,而父親則是從他小時候開始就時常遠赴戰場,鮮少待在宮中,渥德當時也是以副官的身份跟隨班斯托爾。忍受了多少年寂寞的宮殿後,如今莉妮特的出現第一次為理斯帶來家人的感覺,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儘管兩人相處不過短短一年,卻讓理斯格外珍惜這段日子。轉眼理斯來到納爾維亞已屆半年,這等於是拿出一半和莉妮特一起度過的時光,要他再次孤單地生活。然而他卻不覺得彼此相隔遙遠,因為他相信,兩人總有一天會再相見。

  莉妮特的信中提到了班斯托爾再度離開宮殿,因此自己非常寂寞。最近開始飼養一隻趁亂跑進宮中的貓、希農城內也開始瀰漫著濃濃的戰爭氣息、每晚就寢前都會懷著不安,向維利亞女神祈求父親和哥哥的平安……信中塞滿了半年份的思念。

  最後一封信中,莉妮特希望理斯能夠使用她親生父親所留下的配劍。於是理斯緩緩拿起桌上的細長包裹物,這份重量戚遠超過外觀給人的印象。

  拆掉布條之後,果然出現了一柄劍。劍身呈現美麗的筆直線條,劍柄上綁著有如深海般的藍色布條,劍鞘則是以木雕製成,並漆上了與劍柄相同的顏色。

  理斯將原先包覆劍的布條放在桌上,緩緩地握著劍柄並試著抽出劍來。鋒芒畢露的兩刃劍身美得令人驚歎,劍光宛如一泓秋水,冷冽逼人。

  這時理斯終於完全將其抽出,不論是凝劍作勢或是縱橫斬劈,都令人感到相當得心應手,劍名似乎叫做領主之劍。

  自從亞琉莎要塞之戰後,理斯便苦於找不到稱手的武器,對於莉妮特的這番心意,理斯不得不由衷感謝。

  3

  這裡是個連一絲光芒都無法照射進來的地方。

  淤塞的空氣、霉味及潮濕的泥土味刺激著鼻腔。

  早在許久之前,他就已經連站起身的體力都喪失殆盡,只能無力地倒臥在地,裸露的凍土隔著衣服將冰冷的感觸傳到他的背上。

  「唔、嗚嗚嗚嗚嗚嗚……」

  周圍仍依稀傳來微弱的呻吟聲。不只一聲,而是一連串的。

  「活下去!別死、不準死、不……」

  黑暗中到處迴響著自己的悲慘嘶吼聲,然而卻始終無人回應他,唯一能夠聽見的,只有那不斷投射回來的呻吟聲。

  至今不知歷經了多久時間。

  他反覆思索這個問題。最後一次見到陽光時,應該已經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吧。

  或許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吧。

  他不禁捫心自問,但是自己應該沒有做錯什麼才對。他只是試圖想說服自己的父親,也就是波爾尼亞公國的裡多公爵罷了。

  然而,就在他和親信部下們一同進入波爾尼亞城時,卻無預警地遭到直屬於公爵的近衛隊逮捕,並被帶到此處。

  他完全不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因為他們是被蒙著眼帶來這裡的。他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臉,蒙眼的布條當然早就已經被取下了,由於在看不見東西的狀態下被丟進這座地窖,因此讓他產生了自己一直被蒙著眼睛的錯覺。

  「活下去!不能死、絕、絕對不能死……」

  不知道剩餘的體力還能再支撐他說幾次這句話。

  起初雖然畏懼於四周的黑暗,但為了逃生仍得想盡辦法摸索出口,無奈怎麼也找不到。唯一的出入管道,也只有最初他們被丟進這裡時,那道厚重的鐵門所封鎖住的入口。

  這裡足一座洞窟,一處極有可能足在某座要塞地下所挖開的巨大地洞。裡頭還算是頗為寬闊,大約可以容納三十人同時毫無阻礙地橫躺,但洞頂卻相當低矮,很多地方連站直身軀都辦不到。

  青年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辦法從裡頭打開擋住出口的門,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原因就出在這扇門並非雙開式的構造,而純粹只是一片鋼板。門上的合葉轉軸也並非設在內部,所以只能從外拉開。再加上內部的空間要比外頭狹窄許多,換言之,上下左右的間隙都被洞壁填滿,因此這裡才會連一絲光芒都無法透入,僅有一片幽暗的世界。

  此處周圍並不像一般監獄那樣以岩石包覆,若肯花時間將其挖開,應該仍有機會逃生,無奈身邊卻沒有半樣工具可以使用。他們不僅被奪去了刀劍與槍矛,甚至還被剝定了身上的盔甲,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也只剩下雙手了。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眾人只好輪流徒手挖開牆壁,誰知道才進行沒多久就碰上了堅硬的巖盤,換了方向再次挖掘,依然遭遇到相同的難題,在不斷嘗試之後,他們終於得到了一個結論:這個洞窟的四周都被巖盤所包圍,只有向下挖掘一途可行。於是眾人不再探索洞壁,而是仔細探查地面是否有可以挖掘的地方,他們很快的就發現了數處似乎是前人挖掘過的痕跡,但是全部都被回填到十分緊致紮實。

  他們並沒有因此而灰心,不,應該說他們除了努力逃生外,再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因為他們知道,將自己幽禁於此的人,是不可能再度釋放他們出去的。

  選定位置以後,眾人開始徒手挖開土壁,然而才沒過兩二天,大家的指甲都已經紛紛斷裂,縱使如此,他們仍舊用染血的雙手繼續挖掘下去。

  這裡並不是人住的地方,他們時常因為無法伸展四肢而倍感難受。半夜驟降的溫度也使他們不得不擠在一起才能成眠,這種生活很快就令人進入瘋狂的狀態。

  起初對方曾留下了少量的食物與飲用水,但是之後卻再也不見大門開啟,飲食方面可說是慘遭斷絕。而那些被留下的軍糧,雖然不至於腐壞,大家卻因無從清潔沾滿一行泥的雙手,所以不得不像家畜一般進食。

  不消多少時日,清水與糧食也已消耗殆盡,身邊的人終於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但是對青年來說,就算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是得奮力挖掘。雖然說他現在的表現,可能還不如一個幼童拿園藝用的小鏟子所能挖掘的速度,不過,說不定只要再多挖一下就能得救了,想到土壁有可能在下一刻就被挖穿,馬上就能呼吸到新鮮空氣……這些想法支撐著他堅持到最後一刻。

  無奈,一切都已到達極限。

  在無力動彈之後,他只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鼓勵自己。

  「活下去,別、別死!不能在這裡死去!」

  喉嚨在乾渴難耐下有如燃燒般痛苦,伴隨著喉頭緊縮的難受,青年再度發出嘶吼。

  要是只有自己受苦還不打緊,因為他知道自己算不上是什麼品行端正、溫順純良的仁人

  君子,如果換作是納爾維亞的班米利恩公子遭遇這種對待,那才是名符其實的冤枉。因為他是相當教厚正直的好人,是一位時時恪守父親羅茲歐克的教誨,努力使國家強盛的人。反觀自己,雖然有想要克盡職責,但卻時常感情用事,像是說有士兵違反軍紀,若有值得同情的苦衷,則會對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之,若有人利用職務之便欺凌弱者,他則會施加超乎法令的刑責。

  這次他正是因為感到父親裡多的行為有錯,所以才會挺身出來指正。事實上,裡多一直受到拉茲教神官的蠱惑,若有必要,他甚至打算使用武力來讓父親改變心意。

  誰料在他計劃途中就成了這副德性。要是只有自己受苦還不打緊,如今眼前這些因為仰慕自己而一同前來的部下,正逐漸落入死亡的深淵。此情此景看在他的眼中格外難受。

  「千萬別死!」

  剛開始還有回應的部下,但是至今也已經好一陣子都是一片死寂了。大家是不是還活著呢?想到這裡就不由得害怕了起來。

  儘管無力動彈,他的意識卻還是非常清晰,始終感受不到死亡的氣息。既然要死,為什麼不從自己先死呢?

  此時此刻,他開始恨起自己這具比常人頑強的身體。

  既然身體強壯,那為什麼偏偏沒有強壯到足以撞破鐵門呢?如果可以拿自己的生命來換取足以撞破鐵門的能耐,他必然會毫不遲疑地選擇這條路。

  不知為何,飢餓與疲勞反而讓他五官更加敏銳,此時依稀能感受到門的另一邊傳來陣陣腳步聲。

  恐怕是對方猜想眾人已死,特地跑來做善後處理。青年愈想愈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死去,於是開始將僅剩的力量集中到身體各部位。此時全身各處早有許多地方已經絲毫不聽使喚了,儘管如此,他仍堅強地驅使雙手、雙腳及身體,想辦法讓它們動起來。

  他不能製造出任何會引人注意的聲響,如果讓前來收屍的士兵發現洞中還有人活著,他們說不定就會暫且折回了。對於那些士兵來說,只不過是晚個一兩天完成任務罷了,但對於被鎖在裡頭的人來說,這段時間可是生死攸關。

  青年小心翼翼地繞開同伴的身體,拖著無力的四肢走到了門邊。

  如果是來處理屍體,應該不至於派遣太多兵力,到時等門一開,只要把探頭進來的士兵制服,就有機會逃出生天。就算對方攜帶武器也無所謂,不論自己的身體受到多少傷害也不打緊,只要這麼做能讓部下安全逃出的話,他完全不在乎自己會有何下場。

  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從淤塞的空氣中滲出的水分,稍稍地滋潤了他的身體。就算是錯覺也罷,倘若這份錯覺能夠誘騙身體行動的話,那也值得了。

  青年再次深深地吸氣、吐氣,接著便咬緊牙根。

  於是,那道厚重的鋼門終於在闊別一個月之後再度開啟。

  「嗚喔喔喔喔喔喔~~~~~~~~啊啊!」

  伴隨著野獸般的吼叫,青年奮力將手揮了出去,意外的是,對方並沒有揮劍斬來,而只是輕輕地用手擋住了他。

  「威斯達公子?」

  眼前出現一名年輕的騎士,只見對方在一陣驚訝後,轉為微笑。

  「我們來搭救您了。請放心,敝人是希農公國的理斯,我們是同盟的人。」

  隨後,青年便失去了意識。

  4

  理斯在回程中聽取了報告。

  此時他們已從茲隆要塞撤回,抵達納爾維亞國境周圍。

  本次任務順利完成,並畫下了完美的休止符。

  暗夜早已褪去,朝陽由東方稜線漸漸升起,炫目的陽光照耀著北上的希農騎士團,讓一行人的身影顯得格外清晰。

  「威斯達公子以及隨行的二十五名騎士,雖都處於極度衰弱的狀態,但是並無生命危險。」

  阿德爾將馬騎近理斯與其並行,並以緊張的表情向他報告情形。這個消息讓理斯鬆了一口氣。

  茲隆要塞中那處幽禁威斯達的場所,是間有如噩夢般的房間。以要塞的構造來看,那個地方恐怕是地下酒窖之類的場所,該處牆上的煉瓦與地板早已事先拆下,燭台也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傾倒的軟土。

  對方不但使用低矮的天花板壓迫犯人,還將土壁及地面佈置成似乎可以逃脫的樣子。然而事實上這裡原本就在地下,光朝著左右或下方挖掘是永遠無法逃脫的。再加上茲隆要塞建於山上,就算犯人奇跡般地偶然找對了挖掘的方向,也必須穿過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在這期間,任何人的體力或精神恐怕早已消磨殆盡。

  打從一開始就準備了一條不可能成功的逃生道路,這間牢獄就是以這種方式嘲笑拚命求生的囚犯。

  明白原委之後,不由得令人作嘔。據說,這跟拉茲帝國一貫的殘酷手法如出一轍,由此可知,波爾尼亞並非單純叛變,而是有不少層面早已被拉茲帝國所侵蝕滲透。

  如此一來,要說服波爾尼亞一事恐怕是困難重重。但不論如何,還是得等威斯達完全康復之後再說。

  另一方面,這次包含威斯達在內,居然沒有任何人喪命,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們可是已經在那可陌的地方待上了一個月之久。

  這應該就是部下們對威斯達的強烈信賴所引發的力量吧。

  這是理斯對這起全員生還的奇跡結局所下的解釋。

  5

  避開了茲隆要塞追兵的搜捕,理斯等人平安地穿越國境,隨後在當地與班米利恩所組成的誘敵部隊會合後,眾人一同返回了納爾維亞。

  同一時間,渥肯斯已經得知威斯達成功獲救的消息。不過威斯達及其部下並未直接被送往納爾維亞,而是被留在途中的亞琉莎要塞。要是直接將其送往納爾維亞,縱使尚處瀕死狀態,恐怕還是會被下令強迫覲見,若有不從,威斯達難保不會被以叛亂罪名予以處刑。

  對渥肯斯提出的說詞就是,當下若將衰弱的威斯達遠路送至納爾維亞,肯定是必死無疑,因此需留置療養。渥肯斯再怎麼蠻橫,也不至於下達猶如死刑判決的覲見命令,但是緩衝時間卻也只有垣短的十天,以常理來說還是相當嚴苛。但是僅是請求延長修養的時間,赫爾曼馬上又秀出他那套「莫非你們打算在納爾維亞私下策動什麼陰謀嗎?」的猜疑,而渥肯斯則是按照慣例聽信了他的讒言佞語。

  「呼~」

  面對自己房內的書桌,理斯一邊歎氣、一邊揉著自己酸痛的肩膀。

  這一天,他面臨了一堆需要處理的文件。

  即使說他是一名騎士,但既然他也肩負一軍的指揮官之責,因此處理這些日漸增加的事務文書也是他的分內義務。特別是目前的希農騎士團,裡頭的成員有半數以上都是非正規的傭兵,帶領這種部隊也是他忙碌的原因之一。

  儘管對方好意提供援助,但商人畢竟是商人,所有在武器、防具、糧食上的支出都得經過詳細計算,並向他們提出報告。同時對於那些與公會締結契約的傭兵,也必須一一評監他們在任務中的表現,這些也是希農騎士團的工作。基本上,由公會派遣的傭兵的評監事宜,都是交由騎士團中的騎士、或理斯等人直接僱用的傭兵——如露薇或菲等人——以傭兵隊長的身份來負責評監。但不論如何,最終的總結還是得交由理斯親自處理。

  「你看起來似乎挺困擾的呢。」

  在說話聲的引導下,回頭只見窗邊站著一名青年。

  「貝爾納多大人?」

  青年有著一頭穩重的紅髮,他的年紀應該比理斯長上幾歲。而這名流露出沉著且知性笑容的青年,正是理斯父親的長宮,迪亞娜公國的貝爾納多公爵。

  迪亞娜公國位於希農公國以東,兩者之間並未相互鄰接,但雙方始終保持著緊密的交流。而貝爾納多本身也時常造訪希農公爵家。

  「抱歉,剛才敲了門但沒人回應,我就擅自走進來了。」

  「哪、哪裡的話!那都怪我一工作起來就呆頭呆腦了。」

  理斯慌張地站了起來,趕緊把自己的位子讓給貝爾納多。

  「不必這麼客氣,我站著就行了。話說回來,你還真是拚命呢!瞧你們家莉妮特誇你的時候有多驕傲。」

  「莉妮特?」

  貝爾納多是位用兵如神的奇才,在他的領導下,光憑東拼西湊的雜牌軍就在西部戰線屢戰屢勝。此外他的劍技更是不在話下,如果說班斯托爾的劍技是以大劍擊碎敵人鎧甲的剛劍,那麼他的劍技就是貫穿敵人防具間隙,使對方倒地的柔劍。

  當然,這並不代表哪一方比較值得尊敬,而是純粹出自於性質問題。比起班斯托爾,理斯的劍路更接近於貝爾納多,因此他時常接受貝爾納多的指導,他也是理斯相當尊敬的人。

  「請容我叫人替您沏茶。」

  理斯搖響了桌上的小搖鈐,沒過多久,隨侍在隔壁的蒂安娜立即現身說道..

  「請問有什麼事?」

  「請替貝爾納多大人準備茶水。」

  「遵命。」

  「很抱歉,明明還麻煩你處理其它事務……」

  由於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因此他將城內購買物資的帳務交由蒂安娜處理,於是——

  「不要緊的,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

  只見這位優秀的秘書官二話不說,便前去準備茶水。

  「對了,莉妮特說了我什麼事呢?」

  莉妮特和理斯兩人相當親近,當他聽到莉妮特在別人面前稱讚自己時,不免會感到有些難為情。再怎麼說,貝爾納多能有眼前的成就,可是不知突破了多少與理斯經歷完全無法相比的難關。

  「是啊,她可是驕傲得很呢!多虧了她,我才能體會到你有多努力。」

  「不敢,要不是有渥德和其他部下的協助,我根本無法撐到今天!」

  「哈哈哈。說穿了,我來見你無非是想履行和莉妮特之間的約定,這下子在我死之前就不怕被她怨恨了。」

  「死之前?」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理斯的心頭為之一震,而貝爾納多則是面不改色,始終保持著一樣的笑容,並對他點了點頭。

  「這是莉妮特寫給你的信,她要我轉交給你。」

  「真、真是不好意思。話說回來,您說自己會死……應該只是尋我開心吧?」

  「我也希望這只是個玩笑話。」

  此時的貝爾納多顯得相當從容,理斯則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是玩笑話,為何他還能

  露出如此泰然自若的表情?

  「莫非是渥肯斯陛下召您來的?」

  貝爾納多這時才露出了難色,向他點了點頭。

  渥肯斯和貝爾納多之間有著相當複雜的關係,要說他們兩人有因緣在捉弄也下為過。事實上,貝爾納多身上流著維利亞王室的血統,儘管只是旁系,但仍屬正統。因此照理來說他應該擁有王位繼承權,以順序而言,在渥肯斯、仙娜之後,第三位繼承者正是他。

  貝爾納多雖然繼承了迪亞娜公爵家,但卻非該家族的成員,因為他是名養子。回顧維利亞王室的歷史,其中在維利亞歷五九五年開始了一場名為「血腥的八年」的內亂,那是目前渥肯斯王前兩代的恩怨了。當時統治維利亞王國的人,是渥肯斯的祖父哈梅爾王,然而某一天,哈梅爾王卻遭到不明人士毒殺身亡。當時他有兩名兒子,莫迪亞斯與亞雷斯。

  這對兄弟原本感情相當友好,然而在手足之情的背後,兩人卻各自為了踏上王室顛峰而成立派閥彼此對立。事發之後,雙方互相指稱對方就是毒殺哈梅爾王的兇手,宮中情勢日漸緊張。只要問起歷經過這段往事的人,得到的答案往往都是一觸即發。然而這場僵局最後卻在亞雷斯自殺身亡後終告落幕。此後,下毒的犯人便被認定為亞雷斯,而王位則由莫迪亞斯四世繼承。亞雷斯擁有三名子女,貝爾納多正是其中之一。

  到此為止還只是「血腥的八年」的序章。

  「因為……我是那個人的小孩。」

  「這未免也……」

  貝爾納多這種自嘲式的說法,讓理斯不知從何否定。

  「因為我無法忍受父親背負的冤屈,而當時身邊的人又聲稱莫迪亞斯才是真正的犯人,最後甚至被慫恿起來帶頭造反。真是愚昧的行為,我竟然都沒發現,那場愚蠢的胡鬧帶給人民多少痛苦……」

  叛亂就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而這場激烈的亂事持續了八年之久,因此被人稱為血腥的八年。在這場內亂中,貝爾納多與弟妹這兩名僅存的親人活生生地被拆散,如今他們多半早已不在人世。

  內戰結束,貝爾納多敗陣,隨後他便被放逐到邊境的迪亞娜公國。當時有許多人要求對其處以死刑,畢竟這場內亂造成了多達數十萬的死難者,在這種慘痛背景下,會有要求處死主謀者的呼聲也無可厚非。但是貝爾納多遭到的處罰卻僅止於流刑,而且這還是事件的另一個當事者,莫迪亞斯四世所親自下達的判決。

  理斯過去曾由父親那邊聽過真相。

  暗殺哈梅爾王的真兇並不是亞雷斯,也不是莫迪亞斯四世,儘管當時的情勢下只有這兩個可能,但實際上恐怕是拉茲教徒下的手,這是來自於維利亞巫女所得到的神諭。只不過,在當時那種緊迫的局勢下,就算提出這種沒有根據的說法,也沒有人會相信另有一個連名字、長相都不清楚的刺客存在。

  亞雷斯為了不讓內亂發生,自願承擔這項罪名而自盡,他會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不願波及維利亞王國的人民。

  知道真相後的貝爾納多打從心底感到懊悔,之後便毫無怨言地前去服刑,轉眼過了十二年。也就在幾年前,尚且在位的莫迪亞斯王正式赦免他,並且讓他成為迪亞娜公爵家的養廣。

  其後貝爾納多不但為了失散多年的弟妹,也為了替自己贖罪,因此一直奮戰至今。

  「有過這種遭遇的貝爾納多大人怎麼會……不會的,渥肯斯陛下肯定……」

  後面的話理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畢竟對於西部諸國的人民來說,貝爾納多儼然是一名救國英雄,而絕非犯罪者。相形之下,渥肯斯卻只顧著自己逃命,儘是下達一些荒唐暴虐的命令,兩者之間的聲望簡直就是大相逕庭。

  正因如此,這種現狀看在渥肯斯眼中當然十分不悅。

  「不要緊的,理斯,你父親相當盡忠職守,相信有他在,就算我回不去,西部戰線仍能邁向勝利。」

  「我擔心的不是這件事呀!」

  看見理斯如此憤慨的反應,貝爾納多卻只是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

  「而且……」

  貝爾納多突然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他走近理斯身旁,並搭著他的肩,他的手是那麼的

  有力。

  「能和你這樣對談,讓我安心多了。」

  「請別這麼說……」

  「請你務必守護大家,這不僅是為了與貝維克同盟聯名的諸國、希農騎士團,以及尊敬你的士兵們,更是為了莉妮特!」

  這句話顯得格外語重心長,讓理斯毫不遲疑地點頭。

  「是!我將竭盡心力完成這項使命!」

  貝爾納多直到離開行館,始終曾未留下半句喪氣話。當天晚上,終於傳來他被帶往宮中的消息。

  旋即被帶往渥肯斯面前的貝爾納多,儘管已經服完刑罰,卻仍再次遭到定罪。

  理斯當時並不在場,而這一切都是由羅茲歐克代為轉述。

  「他所犯的罪刑只能以死罪償還!」

  羅茲歐克向理斯形容到當時說出這句話的渥肯斯有多麼開心。所幸其後經由仙娜苦苦哀求,才得以減刑為流刑,然而這次的流刑卻是無限期的。

  據說當時渥肯斯還痛罵了仙娜一番,至於他是用何種言語來痛罵她的,羅茲歐克始終難以開口轉述。

  貝爾納多的流放之處是位於納爾維亞以東,大陸內海的貝爾海域上的一座孤島。

  當地遺留了古代雅爾提西亞人所建造的神殿,過去以維利亞為首的二十四國正是在此地締結盟約。沒錯,這裡就是貝維克同盟的發祥地。

  這座神聖的立誓之島,如今卻成了收容政治犯的流刑之地……

  6

  其後,理斯將憤慨化作力量,率領希農騎士團直驅各處激烈的戰區。

  就連自己崇拜的貝爾納多也救不了;就算拚死逆轉戰局,也無法阻止那些禍國殃民的愚政;就算上了戰場也不一定能察覺所有受害的百姓、更遑論解救所有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對自己的憤慨、對戰爭的憤慨。

  在波爾尼亞方面,有尚未康復的威斯達強撐病體,在班米利恩協助下設法加以應付。如此一來,希農騎士團的戰場便自然地轉往羅蘭公國。

  至於在羅蘭公國方面,當地由於尚未獲得納爾維亞一兵一卒的援助,因此仍處於苦戰的狀態。

  由於西部戰線的善戰,加上羅蘭公國奮力的抵抗,使得局勢遠比預期中緩和,適時拖住了拉茲帝國入侵納爾維亞的腳步。但是好景不長,最終各個要塞仍逐漸失去抵抗,開始呈現

  節節敗退的局面。

  如今羅蘭公國已無退路。拉茲帝國只要俘虜同盟諸國的人,便會強迫當中可利用的兵力改信拉茲教,作為奴兵並無情地差遣。其餘的老人或婦女,則是被當作奴隸送往帝國本土勞動至死,若有不從便當場燒死。

  得知這項消息後,羅茲歐克立刻決定積極地收容難民。

  這些難民的總數高達數萬人之眾。就算是以富強著稱的納爾維亞想要安置這麼龐大的人數,也絕非易事,再加上難民也並非全是善男信女,對納爾維亞城市的治安肯定會有負面影響。因此當羅茲歐克在覲見大殿提出這項決定時,巴特魯夫等人當然提議最好把難民拒之門外。即便如此,羅茲歐克仍毅然決然地固執己見,貫徹自己的決心。

  希農騎士團積極地遠征羅蘭公國,前去救援雷布隆市鎮、加念村等地,協助居民及士兵撤離。

  理斯一方面也在擔心納爾維亞的商人們是否願意接納這些難民的流入。畢竟商人終究還是以經濟為考量,因此面對這些連自力更生都有困難,甚至還有可能造成治安問題的難民,難保他們不會加以拒絕。

  不過,納爾維亞商人們打的算盤要比理斯所想的還要精得多。當然那些違法亂紀的地痞無賴必須嚴加取締,但是離鄉背井的難民其實通常願意從事較為辛苦的工作,因此,不少商人計劃積極僱用難民充當勞工。另一方面,維利亞教團也願意提供援助,並替難民建造暫時

  棲身的場所。

  同一時間,理斯等人在羅蘭公國的戰場上也迎接了致勝的轉機。

  「弓騎兵部隊負責牽制懸崖上的弓箭手!」

  理斯一下號令,克莉絲及西羅克的小隊便朝著聳立於右手邊的懸崖上射擊。一行人所處的位置雖然看不見敵人的行蹤,但多虧了負責在上空偵察的拉倫提亞,因此得以早一步獲知敵方在峭壁上埋伏了少數的弓箭手。

  儘管只是牽制射擊,但仍有不少箭命中敵兵。只見若干名帝國兵按著身上的箭傷從上頭摔落下來。

  「騎兵團全速衝過這區!」

  然而理斯卻立即跳下馬背,引領數名部下一同攻上巖壁。

  伏兵共有十人。不過他們身上只有弓箭裝備,並無近戰用的刀劍或弩。

  理斯旋即拔出領主之劍。

  「唰」的一聲,鋼刀與劍鞘摩擦出貫徹耳際的聲響,這陣聲響有如鈴聲一般清澈。只見他迅速逼近眼前的弓箭手,衝至近身處向對方挑上一劍。

  幾乎完全感受不到防具的抵抗,銳利的劍刃在斬破鋼製護手的同時,也挑斷了敵兵左手的手筋。

  對方頓時發出沉鬱的悲鳴,理斯順勢一腳將其踢開,隨後便轉身面向另一名敵兵。對方

  由於目睹同伴被砍倒在地的畫面,在驚嚇之餘馬上機警地把右手伸進箭筒。

  理斯奮力向地上一蹬,在擦身而過之際,劍光也已掃斷了敵兵右上臂的肌腱。

  最後他則俐落地斬向其後方的弓箭手,砍斷對方的弓身。

  奪走敵人性命並不是主要的目的,但是每一擊都能確實地奪去敵兵的戰鬥能力。

  解決掉三人之後,理斯用凶狠的眼神瞪向其餘的敵兵,只見這七人紛紛認命地放下弓柄與箭筒投降。

  這裡是雷馬根要塞。

  羅蘭公國領地內的戰事終於迎向尾聲。

  自從失去貝爾納多後,西部戰線的攻勢便大受打擊。原先準備送往西部的帝國兵力隨之轉往羅蘭戰場。好不容易維持至今的羅蘭公國軍也被一口氣攻破,最後就連與納爾維亞之間的要衝,雷馬根大橋及守護該地的雷馬根要塞,都難逃被佔領的命運。

  如今,帝國軍正為了攻入納爾維亞而陸續派遣精銳部隊進駐雷馬根要塞,一旦敵軍部隊調遣完畢之後,同盟軍恐怕無力對抗。

  同盟軍當然有開會擬定對策。面對當下的情勢,渥肯斯按照慣例只管拿那些無力鎮守要塞的士兵與將軍來開刀,而總愛扯人後腿的赫爾曼及巴特魯夫這回則是在一旁默不吭聲。

  此時羅茲歐克終於提出了對策。雷馬根要塞常駐著工兵,他們所擔負的使命,就是在要塞可能失守時破壞雷馬根大橋斷絕交通,以此作為最後手段。由於拉茲帝國進攻的速度過

  快,因此讓他們來不及在要塞被佔領前進行爆破工作,所幸帝國方面目前尚未察覺工兵們的真正任務。

  這種情況的最好證據就是,帝國兵居然還在使喚這些工作兵修復在佔領要塞時,遭到破壞的城牆。以上就是探子向羅茲歐克報告的內容。

  而他所提出的計劃,就是在要塞的敵軍尚不知情的狀況下救出工兵,並命其爆破橋樑。

  將投降的弓箭手交由克莉絲的弓騎兵部隊處置後,理斯便跨上馬背,追向先行出發的騎丘《隊。

  他這次採用了雙面作戰法。由於雷馬根要塞位於大橋對面的羅蘭公國領地,因此橋上必然安排了鎮守國境的精銳警備隊。以目前希農軍的戰力並無法突破這道防線,因此理斯索性任命騎兵隊誘敵,另一方面再暗中潛入救出工兵。

  他很快就追上抵達大橋前的先發部隊。

  雷馬根要塞建於渡橋後的羅蘭公國領地,不過管理者卻是納爾維亞軍。這座原本應建於納爾維亞的要塞之所以會設置於羅蘭境內,主要是因為納爾維亞方面儘是巖壁、懸崖,當中只有一些羊腸小道,地面根本不宜設置大型建築,但是這一帶已經是雷馬根大河流域中河面最窄的地點,大橋也只能搭建於此地。

  雷馬根大橋的寬度可以輕鬆容納大型馬車雙向並排通行。雖說這裡是河面最窄的地點,但仍有相當的距離,大約是站立於兩岸的人無法清楚分辨對方臉孔的距離。

  「大伙不要戀戰!敵方論質論量都遠高於我軍!」

  他們所面對的是拉茲帝國的主力部隊。以目前的希農騎士團來說,並不是可以匹敵的對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能一直和對方隔橋對峙,倘若貿然進攻,又擔心中了敵人的伏兵。

  在猶豫不決的同時,部份帝國軍小隊已開始向前推進,彷彿認定希農軍相當好對付似的。

  根據外出偵查的拉倫提亞報告,敵方似乎人人裝備了突擊用的長槍。

  普通槍矛的造型,不外乎是在木棒前端裝上槍頭,然而這種長槍卻有七成比例都是尖槍,握柄相當短小。

  兩者之間的用法也不盡相同。普通的槍矛可以突刺也可以揮掃,而長槍則是專門設計來突刺用的。此外,長槍的突刺並非運用手臂及腰部力量,而是順著行進方向架起,利用馬匹衝刺的力道來造成破壞性突刺。

  當然,這種直衝直入的戰法不適於靈活應變,不但不難閃避,單純的路線也很容易被弓箭狙擊,然而長槍真正的厲害之處,就在於集團戰鬥。只要以小隊單位組成密集陣形,便能進行集體突擊,就算在衝刺途中被擊倒了一兩人,剩餘衝入敵陣的兵力仍會帶給對手遠高於己方的損害。這就是這種長槍的戰法。

  不惜耗損兵力,只求確實將敵人擊倒。這對於人員及物資匱乏的希農騎士團來說,並不

  是可以採行的戰法。如果與這種棘手陣仗正面交手,希農軍恐怕將面臨相當程度的損害,另一方面,對方早已得知這邊陣營擁有弓箭手,因此早已先替人與馬配上厚重的鎧甲。

  眼看對方的國境警備隊由橋上疾馳而來,理斯立即發出命令:

  「全軍固守大橋出口!除了手持射擊武器者以外,全員組成防禦陣形阻擋敵軍!」

  敵方攻勢迫在眉睫,這邊也只好硬著頭皮應戰,試圖將損害降到最低。

  原本以速度克敵為信條的希農軍,在歷經人員減半後又獲得新的人員補充,如今成為具有多樣性機能的組織,原莫亨士兵及納爾維亞公會所派遣的士兵中亦有重騎士部隊。得知理斯的意圖後,他們便在大橋出口前手持堅韌的盾牌列成一直線,由敵方的角度來看,這簡直是乍現眼前的銅牆鐵壁。此外,在隊列後方還有其他士兵撐住重騎士們的身體,這樣一來,最起碼還能暫且抵禦對方的突擊。

  這種對應戰術大概也只有在雷馬根大橋才能施行。

  只要在大橋出口處集結兵力,藉以封鎖,屆時從另一端突襲而來的騎兵勢必無路可逃。由於使用長槍攻擊需要長距離的助跑,要是無法一擊擊退對手,根本無從再次發動衝刺攻勢。此外,由於位於橋上,考量到後續小隊的活動空間,將會連回馬轉身都有困難,也就是說,想要發動如連綿不斷的波狀攻擊也力有未逮。

  「喔喔!正所謂驕兵必敗,帝國軍對自己的機動力太過自滿了!」

  渥德露出了少年般的閃爍眼神,驅使坐騎接近理斯身邊。

  「不,先別急著下定論。接下來敵人恐怕會捨棄長槍,進而改用其他武器,到時候全力集中在防禦的重騎士部隊恐將全軍覆沒…….弓箭手!」

  理斯號令一下,克莉絲和西羅克紛紛點頭回應。只見弓箭手部隊整齊地在橋樑左右方展開陣形,然後同時射出無數箭矢。

  這擊有如從天驟降的黑雨,從橫向痛擊敵軍。

  面臨襲來的箭矢,敵軍只好紛紛聚成一團,試圖以身上那厚重的裝甲與盾牌加以阻擋。

  這下子至少又可以拖延一些時間,但這種舉動除了爭取時間外並無實際效益。因為弓箭手的箭矢仍有用盡的時候,屆時局勢恐怕會陷入理斯所擔心的消耗戰,而這種情況是非避開不可的。但若想要這陣箭雨中進行反攻,攻擊手段恐怕只有……

  理斯突然仰首望向天際。

  蒼穹驟然出現一道黑影,以唯我獨尊的姿態滑翔而過。

  黑影振動著巨大的雙翼,破風向上攀升。那正是飛龍。

  只見飛龍一個翻身,座上的女性手持著一柄鉤槍,映照著陽光顯得格外晶亮。

  「拉倫提亞!」

  聽見理斯的呼喊後,在飛龍升空到至高點時,瞬間收起巨大雙翼,轉身朝地面俯衝。

  於是巨大物體開始下墜。

  拉倫提亞筆直地衝往地面。由於衝刺的速度相當猛烈,瞄準敵方的機會可說只有一瞬之

  問,然而拉倫提亞則是憑著俐落的身手抓住了那瞬間的時機。

  帶著俯衝力道所擲出的鉤槍,破風襲向其中一團敵軍,只見這一槍刺穿了三名騎士肩膀、大腿,餘勢還帶著這三人從橋上摔落河裡。

  飛龍速度不減,直迫河面,正當人人都以為拉倫提亞將會墜入河中的同時,只見飛龍瞬間張開了強韌的雙翼,從繞了橋底一圈之後擎空而上。

  橋上那些失去主人的戰馬,為拉倫提亞這一擊所膽怯,驚慌之中踢倒了不少自軍士兵及馬匹。同時那些被踢中的馬匹也受到了驚嚇,如同連鎖反應一般,這陣恐慌開始擴散開來,而那些在橋上一時進退不得的敵方騎士部隊則幾乎都因此落入河中,不見蹤影。

  橋下是湍急的雷馬根大河,落入河中恐怕只有一路被衝向大海的份。

  此時希農騎士團的成員們紛紛發出「喔喔」的驚歎聲,以及捉弄般的口哨聲。

  拉倫提亞則是若無其事地盤旋於理斯的上方,隨後便伸手指向橋的另一邊。

  位於該處的敵兵已經備妥下一波攻勢。他們這回加強了兵力,增加了進行突擊的騎士人數,看來對方有意強行突破希農軍的重騎士防壁。

  拉倫提亞似乎打算再次使出相同的攻勢,而事實上理斯這邊也沒有更好的牽制方法了,但是接二連三使出如此危險的戰術也不太妥當。

  「公子!」

  裡斯背後突然冒出了一雙身影。

  「這裡就交給我們吧!」

  現身的人是利亞那王國的艾吉娜公主,以及由公會舉薦的新成員,流浪魔法師佩魯斯維爾。這名青年身穿質樸的水藍色輕裝,並披著同色系的斗蓬,蓄著一頭有個性的茶發和一對知性的雙眸。這是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亮相,然而他的面孔卻給人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再厚的裝甲也擋不住魔法!」

  此話一出口,艾吉娜便對著迎面襲來的敵軍施展了帕拉斯利亞那魔法。只見她手中的魔水晶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芒,不消半刻,四周大氣開始撼動,隨後橋上乍現一道巨大龍捲風。

  這次的風勢範圍廣及整個橋面的橫長,因此威力並不及戈蘭高原一戰時那般足以削平整座大橋,新湧上來的敵方騎士也只是被龍捲風牽制得動彈不得,但還不至於被吹走。

  眼看龍捲風就要隨著艾吉娜透支的體力而消失,正當大家都這麼想的同時,站在她身邊的佩魯斯維爾則是一翻披風,取出了隨身攜帶的魔水晶。

  「轟天雷術!」

  兩條紫電從天劈下。

  無法動彈的敵兵們紛紛遭受雷擊,接著——

  「轟天雷術!」

  佩魯斯維爾立即又詠唱了一記。咒語聲中,空中再度劈下兩道雷擊,敵人瞬間成了焦炭。

  伴隨龍捲風消逝,敵軍的第二波攻勢就此瓦解。

  這一擊成了戰局的轉折點。理斯的戰術加上拉倫提亞的神技,並配合了魔法師的攻擊,敵方司令官一時之間似乎也想不出足以奏效的攻勢,在這之後只好按兵不動。

  如同先前所言,拉倫提亞那種突擊絕技恐怕難以不斷重複至敵方全滅,而希農騎士團眼前其實也只有兩名魔法師在獨撐大局,剛才那種大規模的魔法也不是能夠一再使出的。

  然而這些敵人並不知情,只管據守橋的另一頭,不敢輕舉妄動。

  「艾吉娜、佩魯斯維爾!分隊呢?」

  聽見這句話,只見額頭上微微冒汗的艾吉娜露出了微笑。

  「請放心,他們應該已經在進行爆破作業了。」

  這句話在數秒鐘後應驗了。隨後先是在橋墩下冒出了激烈的火花,接著響起有如從胃中高揚的□轆聲響,同時引發了大爆炸,巨大石橋伴隨著地鳴崩毀,並沉入急流當中。

  一時間,四周瀰漫著混濁的空氣。當煙霧隨風散去後,映入眼簾的雷馬根大橋只剩下殘留於兩岸邊的石材,以及孤零零地立在河中央的一根橋柱。

  「理斯公子,我們成功了!」

  理斯回頭看著身後的渥德,並點了點頭。

  「只要有這麼棒的夥伴一起同心協力,不管面對什麼苦戰我都能堅持下去!」

  「那是當然的!」

  這一戰或多或少都阻擋了帝國軍進軍的腳步,不過卻無法完全遏止對方的攻擊。以帝國的能力而言,要重建這座橋並非難事,但相對地也必須花上好一段時日,而這段爭取來的時間,正好可以用來哀悼在羅蘭公國領土內戰死的人們。

  7

  民眾滿懷欣喜地迎接理斯一行人的歸來。

  從納爾維亞城門一直連貫到城內的道路上,湧現了許許多多居民爭相目睹希農騎士團的風采。婦女、小孩們紛紛從大街兩旁林立的住宅中拋下美麗的花朵,此情此景宛如慶典一般華美動人。

  人們心中都非常清楚一件事:由於希農騎士團在戰場上的活躍,如今才能暫時阻擋拉茲帝國軍來襲的腳步。

  一如往常命令部下們回去休息後,理斯便和渥德一同前往納爾維亞宮殿,準備進行回城後的報告事宜。有一名青年正在內城門口等著他,那是一名身穿黃金鎧甲,將有如獅鬃般的豐潤長髮隨性向後梳理,並擁有銳利眼神的騎士。

  「威斯達公子!」

  看見渥德趕緊下馬跪禮的樣子,理斯也慌張地跟著做了相同的動作。由於希農只是個小國,縱使兩人身份同屬公子,面對波爾尼亞這種大國的公子還是不能少了禮節。

  這時威斯達只是從容地走到理斯身邊,大力搭住他的肩膀並將他扶了起來。

  「威、威斯達公子?」

  聽見他戰戰兢兢的聲音,原先表情嚴肅的威斯達轉而露出純真的笑容。

  「喔喔,理斯公子,總算讓我等到你了!之前多虧你救了我們,我都還沒能向你道謝,你就跑走了!」

  威斯達發出幾聲豪爽的笑聲,並大力地拍了拍理斯的背。

  「咳、咳、咳。不、不敢,我並沒有要逃的意思……」

  見到他一面乾咳一面解釋的樣子,威斯達更是顯露出愉快的笑容。

  理斯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渥德,然而這位老實的老忠臣卻只顧傻楞楞地跪著,打死不敢抬起頭來。仔細一看才發覺他連眼睛都閉得緊緊的,也就是說,理斯這回被棄之不顧了。

  「威斯達,你就適可而止吧!別讓理斯公子為難!」

  班米利恩突然從城門的陰影中走出來說道。

  「班米利恩大人!」

  眼看救星總算現身,理斯不由得摸了摸胸口。

  威斯達則是一副沒趣的樣子,停止了他的惡作劇。

  「班米利恩,別把我說得那麼壞。我不過是想藉此和理斯公子親近罷了,對吧?」

  突然被這麼一問,就連理斯這種平日在戰場上相當果決的人,也答不出個所以然。

  「唉呀,理斯想必是嚇壞了。事實上,威斯達一直在等著你,打算好好向你道謝呢!」

  「向我道謝嗎?可是,兩位在波爾尼亞一戰的功勞才更值得嘉許呀!」

  實際上,以這兩人為首所策動的攻勢,已經完完全全地阻擋了波爾尼亞公國軍的進擊。

  「好說好說,其實我們也沒特別做什麼,波爾尼亞的攻勢就自己停擺了下來。」

  「還不是仰仗威斯達的戰略手腕。換做是我,恐怕一輩子也想不出那種計策!」

  波爾尼亞公國軍是威斯達母國的軍隊。據說他設計了許多手段,使其陷入無法應戰的狀態,其中最惡毒的方法,就是伺機繞道偷偷潛入對方的補給物資——在軍糧的囤積處裡添加了大量的瀉藥。

  「說起這種惡作劇手段,沒有人可以和我並駕齊驅哦!」

  威斯達自顧自地大笑了起來,而一旁的理斯則是強忍著抱頭苦笑的念頭。

  面對這位世上少有,不拘常規的策士,波爾尼亞公國軍可說是戰意盡失。

  「看來威斯達身在同盟軍一事已經廣為人知了。還不是因為這傢伙不按牌理出牌……不,正因為他喜歡不按牌理出牌,所以才廣受民眾愛戴吧。」

  「不管怎麼說!」

  威斯達再度擺出認真的表情,並將雙手置於理斯的肩上,他那沉重的力道足以讓鋼鐵護

  肩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謝謝你!多虧有你,我才能撿回一命!而且你還救了我所有的部下!」

  這股氣勢簡直壓得理斯喘不過氣來。

  「當時我向神立了誓言!只要有人能解救我的部下,不論是誰我都願意對他奉獻自己的靈魂!如今公子救了我們,所以這次就由我來助您一臂之力。不管敵人是何方神聖,不管他們擁有多龐大的軍力,只要你有危機,我、還有波爾尼亞公國軍必將鼎力相助!可別忘記了唷!」

  說完之後,威斯達便鬆開了理斯的肩膀,逕自揚長而去。臨走前只留下了一句話:「對了,請替我向蒂安娜問好,有空時我會來看她的!」

  班米利恩則是帶著苦笑,和理斯一同目送他離去。

  「威斯達其實是害羞在心裡。他相當重視自己的部下,而當時卻因為自己的行動害得他們捲入生命危險之中。所幸有你及時搭救,所以他才會這麼感激你。」

  「原、原來是這樣啊……」

  剛才握在肩上的力道依稀還能感受得到,這似乎也傳達了威斯達的決心有多麼地堅毅。

  於是——

  「我也是啊。」

  「什麼?」

  面對回頭看著自己的理斯,班米利恩微微地笑了。

  「以我目前的處境來說,能夠自由調動的兵力並不多,但是只要你有危機,我一定會赴湯蹈火。請別忘了這件事!」

  不同於威斯達那熾熱的眼神,班米利恩顯得相當冷靜。正因為這份冷靜,讓人著實感受到有如風平浪靜的湖水般的真摯誠意。

  「真的……很感謝您,班米利恩大人。對了,也請您代我向威斯達公子致謝。」

  班米利恩笑著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剛才威斯達公子提到蒂安娜……那是什麼意思呢?」

  「你講到重點了,威斯達可是對她相當傾心呢!我猜他之後八成會找理由跑去你們行館,別忘了提醒蒂安娜小心一點。」

  班米利恩帶著大笑離開了。

  原來威斯達喜歡蒂安娜。處於這種時代,站在那種立場的人,竟然還有心考慮到這些事情,實在令人莞爾。想到這裡,理斯不由得放聲大笑了出來。

  「真是令人意外的一對啊!」

  渥德突然若無其事地補上這麼一句,原來渥德的勇猛也僅限於戰場上罷了,真是令人感到有趣。這也是理斯從希農出征至今,第一次打從心底感到「開心」的時刻。

  不過,這份歡樂的氣息在當晚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渥肯斯終究還足下達了流放貝爾納多的命令。由他坐鎮的西部戰線,雖然是由原先隸屬於貝維克同盟的國家所組成,然而在維利亞王國首都巴連這因淪陷後,便處於各自為政的狀態,當時甚至有入主張投靠帝國以求自保。

  在這種混亂的局勢中能夠安定局面,甚至將西部諸國統合成一支足以擊破帝國軍的雄師非貝爾納多的才德莫屬。這也有可能是出自於他在過往大錯之中所獲得的經驗教訓,這也歸功於貝爾納多擁有能夠自然而然和旁人成為朋友的特質吧。

  這般受人敬重的貝爾納多,如今卻也讓渥肯斯愚昧地處以流放之刑。西部戰線自從失去了他之後,士氣便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迷,甚至有不少小國索性投誠帝國,原本勝算在握的戰局為此節節敗退,其後,敗戰甚至成了家常便飯。

  此外,帝國方面似乎得知了貝爾納多失勢的消息,趁機將其最大戰力之龍騎士團由納爾維亞轉向西部戰線。

  此外,在伊西絲森林之戰中,讓數十萬同盟軍潰敗的黑色惡夢,奴隸將軍賽夫羅斯出馬了。他的名號可謂如雷貫耳,傳遍西部諸國同盟之中。

  眼看情勢每況愈下,士氣不斷下滑,背叛者更是與日俱增,一切都陷入了惡性循環。

  接著傳入理斯耳中的,是父親班斯托爾戰死的消息。

  8

  沙沙——沙沙——腳邊傳來一陣規律的浪潮聲。

  理斯獨自一人走出行館,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上。

  納爾維亞城東側正好面對著大陸內海的貝爾海域。

  而東北側則是一處險峻峭立的海角,平日鮮少有人在該地出沒,更何況是在黎明前這段時間,幾乎不可能看到人影經過。當理斯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不自覺地佇立於海角的最尖端。

  沙沙——沙沙——

  從這裡向下俯瞰,這段高度足以令人頭暈目眩,但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為什麼……!」

  在空無一人的海角上,理斯竭力嘶吼著。

  「為什麼父親非死不可!」

  沒有人給他答案。事實上,他也不奢求能得到答案。縱使有人願意替父親的死加上理由,他也沒有把握自己能夠接受現實,既然如此,還不如憎恨著命運的殘酷而活下去來得輕鬆。

  為何渥肯斯會做出那種愚昧的抉擇呢?能夠支撐西部戰線大局的人非貝爾納多莫屬,這

  是不爭的事實。

  貝爾納多之所以會被判刑流放,主要是由於他太受民眾支持,使得渥肯斯認定他有再次造反的危險性。然而他又怎麼可能造反呢?如果他當真這麼打算,又何苦讓自己待在那般激烈的戰場最前線呢?

  貝爾納多是真心為了貝維克同盟諸國的和平,為了人民而奮戰至今的。他的所作所為,或多或少都是為了彌補過去曾在自己所引發的內戰中犧牲的人們。

  「為什麼!為什麼他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為什麼那般痛切、真摯的贖罪精神無法得到理解呢?

  視線範圍中冷不防出現了一株矮樹。理斯瞬間拔出了領主之劍,瘋狂地將那株矮樹砍倒。

  暗夜下,領主之劍的劍身圍繞著神秘的光芒,然而這道光芒彷彿正在吐露自己被當作洩憤工具的悲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其實理斯非常清楚自己的行為分明是遷怒,無奈身體已被憤怒所控制,並不是喊停就能停的。

  眼前不論是矮木、小樹、大樹乃至於樹齡不低於百年的巨木,統統都在一擊之下應聲倒地。

  「啊啊啊啊啊啊~~~~~」

  待四周東西都破壞殆盡後,理斯有如試圖破壞自己身體一般大聲吼叫,直到耗盡最後一滴力氣才倒臥在地面上。

  一切是那麼地寧靜。

  耳邊只聽得見激烈跳動的心臟、紛亂的氣息,以及浪濤拍打的聲音。不經意地抬頭一看,在海角尖端的正前方,也就是東方水平線處,隱約可以看見朝陽探頭出來窺伺大地的樣子。

  世界依然沒有改變。即使是昨天之前的早上、今天早上、就算是明天早上,太陽始終還是會一如往常地露臉、一如往常地西沉。

  人的逝去也是相同的道理。此時此刻這份盛怒與痛楚,未來終將伴隨理斯的死亡一同流向時間之海中,為人遺忘。

  這是多麼地使人哀愁。

  這是一種無所適從的哀愁。即便是這樣,也不能就此停下前進的腳步,什麼才是自己該做的事,答案早已顯而易見,但在這之中不免帶有幾分苦痛。

  倒在地面上的理斯,下意識地往身旁伸出左手。在他的手邊,恰好盛開了幾株小花,理斯順手摘下其中一朵黃花,走回海角的尖端。

  「父親大人,我想我會繼續戰下去。我終於瞭解到,自己的身份並不允許自己恣意妄為,

  這也是身為公爵家之人應守的本分。」

  離開希農之前他並不能體會這些道理。倘若理斯當時選擇繼續待在希農,那麼等他碰上今天這件事情時,恐怕再也無法振作起來。所聿選擇離開希農的他,如今振作了起來。

  這是歷經多少戰事後才獲得的領悟。或許正因為有所體悟,才會深感痛苦。

  「仙娜公主曾經告訴過我,要我為人民而戰,那是尊貴之人的使命。我們必須時常站在最前線,勇敢挑戰危害人民者並戰勝他們。說真的,起初我根本不懂這些道理,或許至今仍無法理解也說不定。」

  說著說著,理斯腦中浮現了夥伴們的臉龐。希農騎士團的夥伴們,以及將希望寄托在理斯身上的人、需要他幫助的人,羅茲歐克、班米利恩、奎絲克莉雅及魯伯,允諾將在危機時刻挺身相助的威斯達。他決心要回應這些人的期待,正因如此,他絕不可能去做對同伴置之不理、背叛,或是其他態意妄為的舉動。

  「請您安息吧,父親。我會連您的份一起奮戰下去的。我會保護大家、保護莉妮特,所以,請您守護我們、請您守護不肖的我們吧……」

  經過一段漫長的禱告,理斯終於將手中的黃花投向眼前的貝爾海域。

  這片大陸即將進入遽變的局勢。

  不久後的未來,有一名青年亦將成為眾人口中的英雄,而他的傳說,現在,就在這瞬間邁入了新的里程碑。

     待續~~請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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